我工作的单位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面积算起来足足有两三个足球场大小。因为院子是几个单位合并办公，自然上班的人也很多。每天在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上班的和前来办事咨询的人不少，再加上与院子后墙相通的十来栋宿舍楼居民来来往往，院子里的清扫任务自然相当繁重。

每天早上，我都看见一个大约四十多岁，身材矮小的女人拿着一人多高的竹扫帚在公共区域打扫，刚开始我和她并不熟悉，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是四川人，随着老公来了我们这座城市。

这个四川女人很健谈，一天快下班时她拦住了我说：“你们办公室的门下班了要记得锁好呢！”她说的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说的是我昨天或是哪天没有关门么?可是我明明记得昨天落锁了的，甚至我还反手推了推门是否锁牢的。她是不是找错了人?

我一脸疑惑的望向她没有作声，只听她继续说到：“你隔壁办公室的门没关，虽然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是万一丢了也不方便嘛！这些地方摄像头又管不到的。”听她的口气像是在和一个朋友说话，尽显真诚。

“嗯，谢谢姐！”我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道了谢。

后来再见她时我们已经有了点头之交的缘份，每天都能看见她笑呵呵地骑着小三轮来去，长时间的风吹日晒女人脸上的皮肤显得黝黑，头发已经有好多白发夹杂其间，在我看来她这样年纪的女人，孩子最起码应该上大学了。

时间过得飞快，暑假很快来临，女人的小三轮上每天多了一个小小身影，有时她们从办公室门前经过还能时不时听到她们的笑声，女人笑得爽朗，女孩笑得开心。

一天上班没多久，女人拿着扫把清扫我办公室门前的空地，我不知道叫她什么，待她看向我时，我冲她微微一笑问：“昨天那个是你女儿么?”问出这句话时我有些忐忑，生怕弄错了辈分。

她倒是大方地停了停手上的扫帚，走近窗边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说：“是啊，本来我还有个儿子的，可惜前年和几个同学在河里洗澡就再也没有回来。”说到这里，她黑瘦的脸上突然满是悲痛的表情，我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为什么要撩起别人的伤心事呢?

“不好意思，我不该和你说这个的。”我轻轻地呢喃道，生怕女人抑制不住悲痛。

只见她将头狠命地低了低，垂下两三秒后重重的抬起头望向我，继而展现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说：“没事，这可能就是命，我得认。”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好像有些晶莹的东西一闪一闪让人怜惜。

后来的每天早上，有时候会在办公室窗前看见她佝偻着身子将昨晚经历风雨洗礼后垂落的树叶扫进簸箕，有时会看到她从各个办公室门口的垃圾桶里清理出拆快递后的纸皮或是空的矿泉水瓶子，整理好后放在她的小三轮车车斗里。

六七月份是我们这里雨水最多的时候，刚刚还晴空万里，漫天白云，突然就会暴雨骤至，有时候也会连着两三天雨流如注不肯停歇，平地里都能涨起齐脚踝深的水来。

那天上完厕所出来，正好碰到女人在厕所外面的地板上拖地，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再加上连下了一天一夜的雨，进厕所的每个人脚底都会或多或少的沾上许多污泥。

我冲她微微笑了笑说：“你这拖干净了也白拖，有人来了还是得踩脏，还不如不拖呢！”可能是我设身处地的说辞让她觉得亲切，她说：“要是别人也是你这么想的多好，可是我们要是打扫不到位是要扣钱的。”

“扣钱?”这么大的雨，厕所这块再怎么拖也还是会被来上厕所的人踩脏这是事实啊，是什么人这么不讲道理呢！我有些为她抱不平，眼睛停留在她的身上时才发现，她浑身已经湿秀了，薄薄的劣质七分裤已经紧紧地贴在她的腿上，短袖上衣的袖口位置还有细细的水线正在往下淌。

“姐，你怎么湿成这样了呢?”我忽然有些心疼这个和我素不相干的女人。

“我这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地方是干的了，可是要把该扫的地方都扫了才成。”四川女人倒是乐观，她突然站直了身子面对我，两只手攥着拖把，用下巴往胸前颔了颔。

“你要回家换身干衣服，别把自己弄感冒了。”人是最容易牵动感情的动物，看着她的样子我连忙叮嘱她。

“那也得等把这里拖完，要不然经理会骂人的。”她继续弓着腰，两只手用力地来回舞动着拖把。

“他还骂人?你应该跟经理要求涨工资，他到哪里去请这么敬业的员工。”我开始为她申辩起来，想告诉她善良不是用来欺负的，人要懂得为自己争取权益。

“涨工资?我前几天刚跟经理说这个事，其他几个负责室内清扫的同事就吵翻了。”她的脸上显出一丝淡淡的不悦和失落。以前总听人说办公室政治，现在看来即使如她们这样在最底层靠出卖体力生存的人，也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她们也能在平淡似水的日子里掀起属于她们的波澜，有的人在这波澜里畅游，也有的人在这波澜里艰难求生。

我无力为她解决任何问题，我也不清楚她失去了孩子的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更不清楚她的家庭条件到底如何?她一个月能拿多少工资?够不够一家人的开销?这些我都无从知晓，我只知道，认识她的这段时间以来，我发现她头上的白发似乎比刚认识她时又多了些，白了些。

我没有再接着她的话跟她聊，只得轻轻的打开水龙头洗手，而此时她弓着的身子挪到了离我两三米远的地方，手上的拖把仍在奋力地挥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