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妈妈有兄弟姐妹六个，个个都有出息，有当高校教师的，有参军的，有国企员工，有出来做生意的。其中，最厉害的是我三舅，五十年代的飞行员，高大帅气，玉树临风。兄弟姐妹都在南方一个大城市，只有他，因为三舅妈扎根在了北方一个二线城市。

据说三舅妈年轻的时候也是浓眉大眼，一条长长的麻花辫。可惜老了人发胖了，又不高，实在不显眼，和三舅在一起不是十分般配。可是她特别泼辣能干，作为军属拉扯大一儿一女，年纪稍大又承包了公园的游乐设施，不大不小地发了一笔。三舅则有点运气不好，当飞行员时待遇不错，复原专业后事业上总没有起色，反倒被不显眼的三舅妈比了下去，在家里也是三舅妈说话嗓门大些。

三舅妈的一儿一女随了他们的爸爸，也都是英俊挺拔，气度不凡。那个儿子，就是故事的男主角，我的表哥啦！

因为不在一个城市，我难得见到表哥，只是小时候他们暑假来过一次，表哥长得胖乎乎的，很憨厚的样子。

再一次见面，就是我上初三时，和爸爸妈妈暑假出游，路过他们所在的城市，顺便去看看。舅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做了很多好吃的。可是，她一见面就拉着我妈忆苦思甜，不断诉说她年轻时多么辛苦，三舅当飞行员不着家，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实在不容易。说着说着就抹眼泪，搞得我妈也陪着抹眼泪。看着两个中年妇女难得见一面，见面就哭天抹地的，我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三舅当飞行员，待遇自然不用说，全国人民都吃不饱的时候，他们还每天都有一杯牛奶供应。表哥表姐出生后，外婆去她家帮她带孩子，一带就是五年，尽心尽力。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有委屈，用得着和远方的亲戚一见面就唠叨个没完吗？实在搞得我一脸蒙圈。

不过，小孩子管不了那么多了，表哥表姐带着我去公园坐疯狂老鼠、碰碰车，划游船划旱冰，我就十分开心。我们都长大了，尤其是表哥，一米九的大高个，还是那么腼腆，不怎么说话，但很照顾我这个小妹妹。

02

等到表哥高考考大学，三舅妈让他考到了我们南方这个城市，说是亲戚多，有个照应。的确如此，我的一众表哥表姐都在这个城市读书工作，周末聚在一起总是一大桌人，十分热闹。大家吃饭喝酒聊天，打牌打保龄球逛街，年轻人聚会总是活力无穷。

在这热闹中，我这外地来的表哥仍然话不多，甚至和我这个表妹说话都不对视，让人感觉怪怪的。有时候，我会打趣他，问他有没有找女朋友，他说处了一个，只在大马路上逛逛街聊聊天就没有下文了。我心说：你连聊天都不会跟人对视，估计更不会买礼物哄女孩开心了，怎么会有女孩喜欢？

再害羞的男人也得谈恋爱结婚啊！舅妈遥控指挥，拜托家族里的大哥大姐小弟小妹们给表哥介绍对象。按说表哥人高马大，学历也高，硬件软件都不错，应该不愁对象。可现实是，女孩子普遍对他不感冒，倒是女孩的妈妈们都很喜欢他，也许就是有丈母娘缘吧。

谈一个黄一个，先后有五六个都是这样，甚至有一个都商量着结婚，双方父母都见面了，女孩手都没有牵过。最终，女孩不愿意，还是没有成。表哥受到了沉重的一击，茶饭不思，掉了二十斤肉，倒显得更挺拔了。搞笑的是，女孩母亲认定他为女婿，给他介绍了一个很好的工作，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03

表嫂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还是我妈做的媒。学历不错，工作单位不错，相貌身材不错。最难得的是，她很喜欢表哥。哪怕表哥还是那么木讷，不讨女孩欢心，她却对表哥一往情深，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温柔贤惠，堪称贤妻良母。最最难得的是，她和准婆婆相处愉快。

在表妹的婚礼上，我见到了这准婆媳俩。一向泼辣彪悍的三舅妈，像换了个人似的，温柔地拉着她的芊芊细手，聊天散步，可以走一个多小时。我心里好笑：准婆媳哪有那么多话可聊的？可看看她，长相清秀，长发飘飘，气质颇佳，态度总是不卑不亢，对我们一众表弟表妹们，也颇多照顾。对于远道回去的我，还特意买了一大盒玩具给我的女儿，十足一个好大嫂的形象。不久，就传来她和表哥结婚的喜讯，我们大家都很高兴，为表哥终于有个好归宿而开心。

表哥表嫂工作单位都很好，收入不菲，房子好几套，小两口恩恩爱爱，经常旅游，别提多美满了。我们都以为他们会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

可惜，好景不长，两个亲家母在新房里碰面了。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他们吵起来了。一个是脾气火爆的家庭妇女，一个是养尊处优的前官太太，这真是“火星撞地球”！两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最后还说了很绝情的话：“以后你别在这个屋子呆了。”三舅妈咽不下这口气，再也没去表哥的新房住过。

从此以后，她也经常在表哥耳边嘀咕，抱怨她受的委屈，责怪表哥不给她出气。哪怕后来表嫂为自己母亲的不当言行跟三舅妈诚恳地道歉，也于事无补，她和三舅妈的梁子算是结上了。

更不巧的是，结婚两年，表嫂的肚皮始终没有动静。这对于特别宝贝儿子、重男轻女的三舅妈来说，简直是“十恶不赦”。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表嫂的这桩罪过，可是实实在在地给了三舅妈一个把柄。她更加可以理直气壮地指责表嫂了，甚至开始撺掇表哥离婚。

感情深厚的表哥表嫂不愿意分开，于是去医院检查，没有问题，吃各种中药西药，收效甚微。那边，作为婆婆的三舅妈更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直闹得鸡飞狗跳，家族里人尽皆知。甚至，三舅妈还闹到我妈头上，怪我妈介绍了一个不正常的女孩给表哥。我妈百口莫辩，挂念家族后辈的心也慢慢凉了下来。

表哥的岁数在增长，表嫂的肚皮没动静，舅妈还是不停闹腾，平时通过电话吵架，假期就亲自杀到南方，拉表哥关在房间里长谈，做思想工作，核心思想就一个：尽快离婚。表嫂痛哭流涕地给三舅妈道歉，恳求三舅妈给她一个机会，结果却总是碰钉子。

碰巧我那时回去办事，在家族聚会上偶遇了表嫂。她还是那么飘逸，可是清瘦了许多，不爱说话，在大家热闹的吃饭喝酒中兀自沉默着，心事重重的样子，让人看了格外心疼。一个一直没生孩子的女人，承受的压力之重，可见一斑。可是，一对高学历的年轻人，让一个蛮横霸道的妈妈掌控一切，过不好日子，也让人唏嘘不已。

04

据说，有一次，舅舅们聚在表哥家，质问两个年轻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准备怎么办？表嫂坚定地说，年纪那么大才碰到表哥这一个喜欢的人，如果还是不得不离婚，那么绝不再婚。表哥就一句，不离不弃。这样的表态让人动容，情比金坚的两人，让大家都感慨不已，希望他们能得老天眷顾，生个一男半女的，好好过日子。

不久，痛定思痛的表嫂辞掉了待遇优厚、轻松自在的工作，专心备孕。她频繁往返医院，打听各种治疗方法。最后选择了人工授精，时间长达一年，每次都要接受手术，静卧半个月等待结果，其中的痛苦无奈自不必说。好在，经历了几次失败后，表嫂终于怀孕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希望她顺利生下一个孩子，好堵三舅妈的嘴。

本以为事情圆满解决了，生个孩子，一切矛盾就灰飞烟灭了。可是，过了很久，无意中，我从妈妈嘴里听到了一个爆炸性新闻：表嫂的孩子没有保住，五个多月的时候流产了。具体原因和细节无从知晓，可是，就我这个远房亲戚听来，也是无比心痛和惋惜。“唉，谁叫她的肚皮不争气呢？运气也是太不好了，但凡生个孩子，日子也可以过下去的。”妈妈若有所思地说。而我，似乎也预感到了表嫂并不光明的前景。

最终的结局，是表哥拗不过三舅妈，和表嫂黯然离婚了。曾经许诺“不离不弃”的爱人，还是放了手。对于一个在妈妈控制下长大的男人，也许，反抗的力量还是弱了点，没有勇气坚持下去。当然，每个人都有苦楚，都有说不出的委屈和无奈，但结局是注定的。

我没有再见过表嫂，家族的聚会也再没有她的消息，她消失在我们的视野、脑海和谈话中。只是有一次，和表妹偶然提起她，表妹幽幽来了一句：“也许离婚了，对表嫂是好事呢！”

是啊，离婚了，她就不必再苦苦求一个孩子；离婚了，她就不必被绑架为一个生育机器；离婚了，她就可以放飞自我过自己的生活。有时候，我甚至想，也许她顺利生下一个孩子，照三舅妈的脾气性格，他们后半生也会有无数的矛盾和冲突。没有坚定的自我和足够的智慧，照样过不好日子。

希望我的那位表嫂以后的人生能一切顺利，过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