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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来自主题: 讲诉东北:那些东北的人和事
一句刺痛了整个东北的话:我不下岗谁下岗
00小金鱼00
2019年5月22日
“ 我不下岗谁下岗 ”

从技校毕业进入汽改厂上班后,原以为这辈子也就跟父母一样,安稳地上班,找个人结婚,生个将来给自己传宗接代的孩子。技校毕业生不是社会的精英,只是最普通的工人,轮不到大富大贵,但有个稳定的工作,起码不会有大的惊涛骇浪。直到1997年,有这种不思进取思想的上千万人的生活,终于被打破了。

1997年开始,整个东北历经了一次大的改革,全员下岗。央视1999年春晚有个小品叫《打气》,黄宏在里面喊了一句极雷人的正能量的话,叫做“工人要为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当时我老公看到这画面时,吐口而出“滚你娘!”,气的关了电视带小小鱼出去放鞭了。我想,整个东北人听到这句话时,大概都跟他一样的愤怒着。

汽改厂第一批下岗名单里,有我们四分之一的技校同学,再过了五年,就只剩不到五个同学留在了厂子,其他人不是被下岗,就是自己找到了更好的出路。二十年过去了,这些人除了死去的和蹲监狱的,都憋屈在边城混日子,等着退休那天的到来,除了一个叫梁诚志的人。

梁诚志在同学中一直不是个安稳的人,他哥梁诚海跟他一样不安稳。梁诚海83年严打时因流氓罪被判了7年,罪名是聚众传播黄色歌曲,他会弹吉他,会唱靡靡之音,常带了一群男男女女在大市场十字路口卖弄,顺道调戏路过的女孩。梁诚志不吸取他哥的教训,也会弹吉他,更甚的是还会打架子鼓。

梁家父母都是汽改厂的老工人,也没见他家亲属谁有音乐上的特长,梁家哥俩或许是无师自通,都在这方面表现出了极抓人眼球的本领。

从前,像汽改厂这样上万人的大厂子,公会每年都要组织一些文体活动,梁诚志便在这方面展示出了自己的才华,各种文艺汇演他拿一等奖拿到手软,是个小有名气的人。95年边城一场罕见的大水过后,他被市里调去给抗洪的解放军战士做慰问演出,那是他在汽改厂工作十年里的最高光时刻。至此,市里再有类似的演出活动,都一定会调用梁诚志,一年他只有半年在车间干活,剩下的时间都是脱产在外排练和演出。

令人想不到的是,97年第一批下岗名单里居然有梁诚志的名字。他去找车间主任、工会主席、厂办主任、副厂长说理,领导们的口径很统一,会弹琴会架子鼓很好,说明你下岗后有极强的生存能力,厂子以后不会再有跟生产无关的节目,你不下岗谁下岗?!

梁诚志现在回想起那些领导的这句话,仍旧过不去这个坎。他说,第一批下岗的名单里,他最冤。其他人不是岁数过大,就是常年泡病号,再就是调皮捣乱给单位惹祸端的,他给汽改厂带来了那么多欢笑,那么多荣誉,等需要厂子给自己个结论了,却被无情地一脚踢开。他说,其实下岗不下岗对他的收入倒没什么影响,外面调演的劳务费比工资高很多,气不过的是坏了名声,他不想自己像哥哥一样被汽改厂的人在背后指着脊梁说闲话。

小鱼对梁诚志的话很赞同,我就是属于调皮捣乱的那种人,所以第一批的下岗名单里,赫然有张小鱼的名字。

梁诚志下岗后,在市歌舞团挂了个编外的名,没工资,只挣劳务费,但歌舞团已不如几年前那么火爆,自负盈亏使大部分人仅能勉强维持生活。早先边城歌舞团很有名气,有自己独立的大剧场,叫边城剧院。如今那栋二层的楼依旧很不协调地占据着市中心很大一块地儿,破败的只好用巨幅广告画遮住丑陋和不堪。

歌舞团里有个叫余江的男演员,会跳点芭蕾舞,以前是唱样板戏出身,嗓子好,算是歌舞团的大腕儿。余江在边城组织起一些有艺术特长的人,去外地表演,主要是县级市,梁诚志也在其中,是架子鼓手。

梁诚志每次说起这段往事,总免不了长吁短叹,说那哪是艺术,基本就是变相的色情表演,女演员只有穿的更少没有最少,内容也多是一些不入耳的黄段子。就是这样,也常常被观众嘘,被撵下台,被主办方克扣演出费,被执法部门罚款。最难的时候团队有将近一个月没接到演出,十几个人窝在河南的一个小县城里一起流眼泪。

2002年的时候,他们演出队去内蒙给一个煤老板祝寿演出,中间一个男演员因为不熟悉当地的风俗,调口时说了当地人认为是不吉利的话,惹的煤老板十分生气。演出结束后,煤老板不仅不结算演出费,还命手下人把他们全都扣押了起来,然后挨个跪在他面前念一封写好的悔罪书,边念还要边抽自己的嘴巴,女演员也是如此,没有例外。一周后,他们总算被放了出来,也不敢报案,煤老板威胁说如果报案,就一辈子别想离开内蒙。

梁诚志经过这次的历险,离开了余江的演出队,演出队不久后也解散了。余江如今依旧在边城的各种街边演出中登台亮相,充当主持人和主唱的角色,据说是边城歌舞团的副团长。

离开演出队之后,梁诚志辗转在边城仅有的几个歌厅里给人打工,可毕竟僧多粥少,别看是社会人开的娱乐场所,也是讲究科班出身,他乐器的路子并不正宗,赋闲在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增多。他没别的手艺,又拉不下脸出苦力,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紧巴。

2003年,当初要死要活追求梁诚志的爱人跟他提出了离婚,孩子一天天长大,家里经济上的压力迫使两人感情恶化的很快。梁诚志虽然一百个不情愿,可女人头也不回的领孩子走了,只丢给他一句话: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烂泥巴扶不上墙。

2004年年初,梁诚志从家里不辞而别,独自去了南方。按照他自己的想法,走到天涯海角之后,就在那块岩石下一直往大海里走,再也不想回头。

到了广州的第一天晚上,他去了一家人很少的夜总会,听着悠扬的鼓点,悲从心来,点了一首崔健的《一无所有》。他夺了鼓手的鼓槌,含着眼泪敲打出下岗后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梁诚志最后没有去成天涯海角,夜总会老板把他留了下来,每晚200块钱的驻场费让他重燃了希望。那之后梁诚志留在了广州,留在了能生存的地方。又过了几年,他在广州买了房子,娶了个四川妹子,有了个小男孩。

如今,梁诚志已经有五十一周岁,他不再去夜总会那样的场所给人伴奏,开了一家自己的乐器商店,并教一些小孩子弹吉他和打架子鼓。

他说,眼下的生活虽然不能大富大贵,可至少能经得起大风大浪,而这一切都是拜当年下岗所赐。

梁诚志算是我们这些技校生里凭自己本事混的最好的一个,女生除了几个嫁的好之外,其他人下岗后都是一抓一把的心酸。特别是男生,没吸毒,没犯罪就已经是幸运。低层次的他们无从选择,明知道前途是粉身碎骨,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现实。

如今我们这些人都是五十岁上下,当年下岗后那段破败和痛苦,在骨子里慢慢沉淀,成为了寻常的日子,成为不想回忆、不忍提及的一桩伤心的过往,成了自嘲中的“我不下岗谁下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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