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是全校各系每周例会的日子。这是寒假前最后一个例会。

唐浩东主任学者味儿十足。他的办公桌前永远放着一本打开的学术期刊，给人的感觉是随时都在查阅资料。这人很牛气，曾在全国权威的学术期刊上发表了几篇论文，因此成功破格晋升正教授，也坐上了系主任的位子。但他成为系主任之后，当官的兴趣迅速压倒了治学兴趣，一心想着怎么向上爬。两年后，我才注意到他面前的那本期刊就是两年前的那本，连翻开的页码都一样。

唐浩东还是有名的烟鬼。他的办公桌上除了常年放着一本学术期刊外，还常年放在一个烟灰缸，一个用水杯替代的烟灰缸，不出几天，那烟灰缸就堆满了烟屁股。有次我在教室附近散步，突然一个中文系的男孩过来问我，李老师您有打火机吗？我说没有，心想学生竟然给老师要打火机吸烟，这是啥风气？那学生说是唐主任用，唐主任在上课时烟瘾发作，却没带打火机。也巧了，全班学生没有一个带打火机的。结果烟瘾发作的唐浩东上课的激情顿失。为了召唤灵感的回归，唐主任不得不让学生出来给他四处借打火机。用学生的话说，唐主任只要烟在手，便文思泉涌。

唐主任一边吸着烟，一边慢条斯理地强调着放假前的各种工作事项。张妙青在随手翻阅一本书，而赵春华趴在办公桌上在认真地写钢笔字。他俩似乎都没在意唐主任的讲话，而唐浩东也并不在意他们的心不在焉。看得出，他们之间早已形成了某种妥协和心照不宣。但我不能，我必须认真地盯着唐主任，还不时地在本子上记着，毕竟我是这个群体中最年轻、也最底层的一员。

我突然看到唐主任眼睛望着门口，脸上迅速换上一副惊喜的表情，而且赶紧站了起来。是贾有品校长，他手里拿着一个水杯。要不是早有了解，谁会知道眼前这个笑眯眯的校长会是心狠手辣之辈？

“大家都坐，坐！”贾校长朝大家摆摆手，看上去很亲切。

张妙青赶紧给贾校长搬上一把椅子，还掏出一块手绢认真地擦拭了一番，笑着说道：“贾校长，您坐！您这是微服私访？”

张妙青是系里唯一一个敢跟任何人开玩笑的人，但又让人感到快慰舒坦。贾校长赞许地冲张妙青点了点头。

唐浩东朝我努嘴，我不明白啥意思。就在苦苦参悟而不得时，唐浩东主任直接吩咐了，“小李，去重新打壶热水来。”

我真笨，竟然没揣摩到领导的意图，更笨的还在后面。当从热水房取回水时，我看到赵春华老师站在办公室门口。当我走近时，赵春华直接从我手里接过暖瓶，然后走过去毕恭毕敬地给贾校长的水杯里续水。

“浩东，给你带了盒好烟。”贾校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那包装很特别。

当贾校长说那是一盒正宗的古巴雪茄时，唐浩东激动地站了起来，一边搓着双手，一边说道，“贾校长，你看，你看！”

赵春华偶尔也吸烟，但他自己从来不买烟。就像他经常参加酒局一样，但他很少做东请别人。他的忙忙碌碌的酒局人生在蹭别人的酒局中度过的。赵春华走过去想看看那盒雪茄烟，唐浩东像个孩子似地把那盒烟迅速放进抽屉里，还“吧嗒”一声锁上了，然后冲着赵春华老师得意地说，“贾校长的烟，不能便宜你们，我得好好供奉着。”

赵春华故作恼怒，冲着贾校长委屈地说道：“贾校长，您看看，唐主任啥都好，就是有点小气。”

贾校长开心地笑起来，大家也都笑了。赵春华老师是唐浩东的死党，经常配合唐主任演戏。而张妙青和唐浩东貌合神离，因为张妙青觊觎系主任的位子老久了。这点，唐浩东心知肚明。

“贾校长，您有什么吩咐？”唐主任直接问道，他知道贾校长不会闲得无聊来插浑打科。

贾校长还是微笑着，但语气明显地有些严肃了，“这次来，我想听听大家对我们学校领导的工作意见，算是深入基层，走访调查吧。”

大家立刻来了精神，赵春华和张妙青迅速拿出笔记本，做出一副认真聆听记录的样子。

“不用记，我就听听大家的意见。”贾校长赶紧说道。

大家都感到一些意外，瞬间的卡壳。这时唐浩东主任首先说开了，“贾校长，我有话说。”

唐浩东口才很好，他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讲了五分钟左右。他这些话的一个核心意思：希望贾校长继续改革。若扩展成一个长句子就是：随着我校教育改革的实施在您贾校长的英明领导下我校却得了前所未有的变化但我作为中层领导我在感到欣慰的同时也感到一种劳累当然不是一种懈怠而是一种对新的改革措施的深情呼唤我认为贾校长您的教育改革也得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我们都愣住了，就连唐浩东肚子里的蛔虫赵春华也一脸错愕，张妙青更甚。

当面揭贾校长的短，唐浩东到底要干什么？是吃错药了，还是昨晚被驴踢了脑袋？

更奇怪的是，贾校长仍然一脸微笑着看着唐浩东在优雅着发着牢骚。

我凭直觉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但不妙在哪里，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