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我出差到过许多地方，也尝过很多地方美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都被我渐渐淡忘了，但让我念念不忘的还是儿时家乡的大饼卷葱。

我是70后一代，虽避开了“瓜菜代”，但童年还是不幸踩到了贫穷日子的尾巴。我小时候长得瘦，眼睛很大，脖子又细又长，后面有个深深的沟，人们说那是“馋窝儿”，这样的孩子天生就馋。我不乐意，感到小小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馋吗？我想来想去，感觉自己还是很馋。但那时的馋不同于现在的馋，现在的馋是往往指特好口儿某一食物，或者说对好的东西嘴馋，但我那时对什么都馋，不吃口就不放心。厨房里的酱油醋、父亲喝的酒，我都尝过。走在路上，若路边有个野生的甜瓜，我会揪下来呲着牙啃掉。我知道，没长熟的甜瓜种子苦得很。我还有过把父亲买来的芥末种子当芝麻吃过，直接给辣哭了。有次父亲买了一小瓶敌敌畏，揪着我的耳朵严肃地跟我强调了好多次，“这个有毒，是杀死炕上跳蚤的毒药。不能喝，明白吗？”那时的主食就是玉米面饼子，嚼在嘴里又硬又粗，我咽不下去，每每都是喝一口玉米面粥才能咽下。

有段时间，我发觉儿时的伙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就是土地承包之后，我家的粮食一下子多了起来，麦子多得可以敞开肚子吃不带害怕的。由于改革赶走了我的饥饿，所以我始终认为邓小平的政策是最伟大的政策，对他老人家深怀敬仰。

那时我们兄妹五个，两个哥、两个姐都到了那种“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龄，母亲辛辛苦苦蒸的一锅馒头一天就吃完了。没馒头，母亲就烙大饼。母亲利落，能干，从地里干活回来，拿过大瓷盆和好了面，然后在面板上擀面饼，母亲擀的面饼又薄又匀。这时，放学回家的二姐就抢着到灶前烧火。烙饼时烧火很讲究，火大了，饼会焦糊；火小了，饼熟得慢，烙出来的饼发硬，难吃，还耽误时间；火还要均匀，不均匀，烤出来的饼夹生，更难吃。十来岁的二姐心细，干活也利落，很受母亲喜欢。大姐不行，干活粗拉，有时想给母亲搭把手，总是被拒绝，“蒸馒头还行，这细活是你干的？白长了个大个子！”大姐就撅着嘴一边洗大葱去了。

香喷喷的大饼烙熟后，母亲就一张张摞好，用布盖起来。我就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只要干活的父亲和大哥没回来，母亲就不让我们吃。那时我习惯了，并不觉得母亲的做法对自己有多残忍，反而对父辈有了更多的尊重。有时我故意对着门外装作痛苦地大喊，“爹啊，你咋还不回来？俺娘的大饼都把俺馋死了！”二姐就在灶台前咯咯的笑。

等父亲和大哥回家的时候，一尺多厚的大饼已摆在桌上了，还有一大把嫩葱和一碗自家酿的豆瓣酱。母亲知道我饿，就先拿过一块饼，抹上酱，放上三四根葱叶卷好递给我。一家人捧着小孩子胳膊一样粗的大饼卷葱时，场面很是壮观。二哥最奇葩，喜欢吃葱，有时卷上三根葱，他卷的大饼最粗，他得张大嘴才能把饼塞进嘴里。看他张大嘴的样子感觉很恐惧。母亲说二哥吃相很丑，二哥就卷一根葱，但葱好长，露在饼外很长一节，像个猫尾巴。我娘就打趣二哥，“你这吃相，哪个姑娘会喜欢你啊？”有二哥在的饭桌，总是充满了快乐。二哥不管，甩开腮帮子照吃不误。

那时我还在上小学，上学前就拿着一个大饼卷葱在路上吃，等到了学校，手里的东西也就没了。

“柱子，中午你吃大饼卷葱了。”        

同桌问我，“你能卷几根大葱？”

“一根，”我很得意，故意打个哈欠，让他闻闻我满嘴的大葱味。

“切，我都能卷两根了！”同学对我不屑一顾。

“哼，我二哥能卷五根，每根葱都和胡萝卜那么粗！”我只好搬出二哥，尽管我在吹牛，但效果往往不赖。

那时，庄稼汉们还不习惯刷牙，一张嘴都是一股大葱味。人们并不觉得有多难看，反而自豪得很。能吃一顿大饼卷葱，干上大半天也不觉得饿。更重要的是，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吃上又薄又香的大饼卷葱，因为那得有个能干的利落婆娘！

后来我发现，只要农忙，我母亲就爱做大饼卷葱。也是后来，我突然悟到，这大饼卷葱就是乡村伙食的急就章，还有些写意泼墨的味道！那时，尽管馒头也是主食，但农忙时很少蒸馒头，一是蒸馒头费时，和面、揉面、发酵、成型、上锅……一锅馒头没有三四个小时你做不来。二是馒头有些单一，有馒头你得有菜，但农村那时对炒菜不怎么讲究，一般就是大葱、腌萝卜和黄豆酱。如果吃馒头，咬一口馒头再咬一口大葱，总感觉文绉绉的，不够爽快。而大饼卷葱，有死面儿的大饼，是硬货，能当饱；有大葱，味浓又开喂，越吃越想吃；还有豆辨酱，有必不可少的盐分。关键是吃得爽快淋漓，若再来一两碗玉米粥，一顿饭下来，你会百窍通透，大汗淋漓，好一个痛快！

尽管那时的大饼卷葱受人喜欢，但上不了台面。村里的红白喜事都是大事，那时得需要蒸得又白又大的馒头。若是红事，主家往往还在馒头上点个红点，很是喜气。但在农村吃席的时候，人们往往正襟危坐，筷子轻拿轻放，馒头小口慢咽，好不拘谨别扭！而大饼卷葱就不同了，自家大门一关，大口也罢，小口也罢，蹲也好，站也好，吃得就是一个自在，一个痛快！

那时，如果说馒头是乡村重要节点上的阳春白雪，而大饼卷葱则是更接地气的下里巴人！更重要的，那大饼卷葱合当地人的脾气，厚实，爽快，有味儿！

前几天，小区门口开了家煎饼店，于是买了几个回来。那煎饼做得精致，饼是用小米面摊成的，上面再挂一个鸡蛋，抹上豆酱，再夹上土豆丝、生菜、火腿，咬一口很香，但吃到最后就有些腻了，远不如老家的大饼卷葱吃起来爽口利落。妻子和女儿都喜清淡，吃了几口对我说：“太腻，以后少买！”

我也始终感觉，还是儿时的大饼卷葱好吃。母亲做饭的身影，被灶火映红的二姐的脸庞，我那饥饿难耐的眼神，还有二哥那猫尾巴似的饼卷儿……都让我回味无穷。

啊，那乡愁一样让我魂牵梦绕的大饼卷葱！【故事完】

【注：很遗憾，网上没找到我老家那样的大饼卷葱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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