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华子比我大两岁，小时候是我的天敌，我俩从懂事起，互相就看不顺眼，吵架和打架是家常便饭。

01

父母只要不在家，我俩久积的怨气暴发，找理由或没理由开始全武行，就像两头好斗的牯牛，你撬我一角，我蹬你一腿。

起初仅仅是拳脚相加，后来棍棒、扁担等顺手拿到的东西全是武器，时常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弟妹们鬼哭狼嚎。

华子小时候心狠手辣，天生有一股蛮力，我比他胖，个子比他矮，总打不过他，但我性格倔强，从不屈服。我身上经常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头顶和额头开裂的口子还缝过针。

父母常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们回到家，按理应该惩罚以大欺小的华子，但每次不问青红皂白首先各打五十大板，再问弟妹们我俩打架的缘由。

江湖之道说得好，老大就是老大，老二想咸鱼翻身，难！父母听信了弟妹们和老大的约定，视我为祸端的起因，我再次遭受男女混合双打。

谁叫我不服华子做老大？我被弟兄姊妹们孤立而无处申冤，对华子的仇恨与日俱增。我俩时常白天互殴不解气，晚上在同一个被窝里四脚乱蹬，一直打到精疲力竭，然后呼呼大睡。第二天一睁眼，又开始上演华山论剑。

七十年代家里穷，时间久了，被子和床单被我俩撕扯得千疮百孔，尤如丐帮八袋长老的贴身宝物，父母也赖得替换或修补。

02

母亲时常叹气地对邻居说：“哎！这俩个打不死的程咬金，天生就是一对冤家。老二刚生下来不久，我还在坐月子，老大就抢着和他争奶吃，我可操碎了他俩的心！”

就这样，我在华子的欺凌中成长，练就了抗打能力，华子在我的顽强抵抗中练就了狠劲，他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狠角子。

到了初中，我心智开窍，对付狠角子，武斗不行就来文斗。华子贪玩学习不好，逃课打架出了名，每天晚上放学回家，父亲时常在煤油灯下给他补课。华子昏昏欲睡，我却静静坐凳旁听。父亲讲完布置作业，华子咬着笔杆打盹儿，我三下五除二做完上交给父亲。

父亲提着竹条子，边抽打华子边骂：

“刚子比你低一年级都做好了，老子费神讲半天，你却一题都做不出来。气死个先人！”

就这样，一提到学习，华子挨打，我受表扬。在他的哀嚎声里，我心里既解气又解恨，美得胜过吃下了蜂蜜。

03

华子这狠角子在父亲单位大院也打出了名，同龄的小伙伴都惧他三分，他嫌在家里和大院逞强好胜不够，小小年纪就带着几个大院子弟到学校和社会上去惹事生非。

江湖可不是华子想象的好混，他经常头破血流带着熊猫眼回家，父母又雪上加霜一顿狠揍，我在旁边拍手称快，万分的解恨。

有一次，我看到华子在大院门口被一群混小子围殴，手下的马仔全跑得无踪无影，华子被打翻在地爬不起来，混小子们继续按着他拳打脚踢。

我开始冷眼旁观，华子嘴角流血拼命抵抗，混小子们逼他叫“爷爷饶命！”，又逼他从跨下爬过，但华子却不屈不挠，不掉眼泪。

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受凌辱的是自己，转身跑回家提了把菜刀冲出来，吓得混小子们东奔西串只顾逃命。

从此以后，华子打量我的眼神变了，但我俩的战争并没有偃旗息鼓，打斗的次数却明显减少，每次华子都最先鸣金收兵。

04

华子到初二下学期还是学校的“坏学生”典型，全校师生大会上，他站在主席台右边接受批斗，我却站在左边等待领奖。

父母的说教和打骂不管用，他照常逃课打架死不悔改。他的班主任康老师告诉我父母，华子已经无可救药，估计初中很难混毕业。

期末快结束时，康老师忽然上门家访，笑着对我父亲说：“你家华子开窍了！不再逃课打架，晓得静下心来认真学习了。”

原来有一天上午，华子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和高年级的学生约架，打不过对方逃回教室躲避。正遇康老师上数学课，华子心不在焉坐下来听了半堂课，康老师下半堂安排测验，华子做完题交卷走人。

第二天上午公布成绩，全班只有华子一人及格。康老师咬牙切齿，狠狠地批评班上那些平时学习认真的学生：

“你们都是一群草包，谁也赶不上华子，他只听半堂课比你们天天听课强。”

自暴自弃的华子被夸上了天，第一次在瞧不起他的同学们面前露了脸，一下子觉得学习好比打架赢了强。

05

此后，我发现华子那凶狠的眼神忽然变得柔和，他和狐朋狗友断了来往，重拾的书包里装满了以往丢弃的书本。

过去那个吊儿郎当好斗成性的浪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学习着了魔的大哥。

狠角子再没有精力和我打斗，我俩的停战协议已经签定，家中从此听到的只有朗朗读书声。

时间紧迫，离中考只有一年，他把打架的狠劲儿扎进了书堆里，用到了学习的刀刃上。在父亲的辅导和督促下起早贪黑，从初一的课程开始补习，每天不知疲倦抓紧追赶荒废的学业。

我经常临晨两三点醒来，看到华子还在熬夜学习，早晨天麻麻亮，门前的拐角处随时传来他清脆的朗读声。

父母看到他熬瘦的身体，晚上送夜宵时劝他早点休息，他总是说：“还有几道疑难题没解，我睡不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狠角子初三下学期一跃成为班上的学习尖子，中考时以优秀的成绩被县重点高中录取。父母和康老师的脸上都乐开了花，我心里也默默地替他取得的成绩高兴。

06

到了高中，他快马加鞭，亳不泄气，最后考上了大学，成为父亲单位大院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

八十年代初能考上大学的学生可算是凤毛麟角。狠角子大哥迷途知返，把狠劲放在学习上的精神，被县各个中学作为典型事迹广泛宣传，激励那些老师眼中的差生和“坏学生”。

受他的影响，我第二年也考上了理想中的大学。

现在，我时常和当过中学校长的华子开玩笑，我问他：“如果当初不是因为那次课堂测验，你后来的命运将会怎样？”

他自嘲地笑道：“没有康老师的鼓励和父母的鞭策，我可能还是一砣废铜烂铁，说不定将来会被社会唾弃，甚至踏上不归之路。”

我又问他：“你交了几十年的学生，挽救过跟你从前一个样的学生吗？”

他表情严肃地说：“我给新生上的第一节课，不讲书本知识，只给他们讲我从前的故事。类似我以前那样的学生还是挽救了一些，但也有执迷不悟不愿回头的学生。老师的鼓励和鞭策固然重要，但还需要家庭和学校的督促和指导。”

我赞同狠角子大哥的观点，学生教育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内因和外因要相互起作用，才有可能促进事物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