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的六点钟，疲惫的人们三五成群、日复一日地从写字楼里钻了出来，麻木的涌向各自的地铁和公交。天空飘起了雨滴，李有才缩了缩脖子，这让他的那身廉价西服显得更加穷酸，李有才小心地躲着地上的积水快步来到3路公交站牌下，站牌下有雨搭的地方早已被密密麻麻的人挤得水泄不通，李有才苦笑一声，只好站在外边，北方深秋的冷雨让李有才的脖子缩地更短了。

3路车终于慢吞吞地来了，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将瘦小的李有才挤到了一边，等李有才挤上车时，连过道上也早已站满了麻木的人，车厢里充满了潮湿的腥味，李有才的鼻子吭吭了两下，吃力地用一只手抓住了栏杆上的吊环。

在公司里码了一天字，李有才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站着就打起了瞌睡，电话响了，李有才一个激灵，心想：“不会是老板又喊我回去加班吧？”伸手忐忑不安地从湿漉漉的西服口袋里掏出手机。

“有才哥，我是刚子！我来你们市里来打工了，我从咱老家给你和嫂子带了点大冬枣，现在在你们小区门口，你快回来了吧？”

打电话的原来是刚子，李有才的发小，小时候没少一起在村里撵鸡追狗。年前回老家，李有才借了同事的小汽车“衣锦还乡”，和一帮发小们一起“忆苦思甜”，诺大的村子这么些年只走出了一个大学生李有才，李有才觉得自己成了城里人，理所应当的不能掉了这个身价，席间兄弟们喝高兴了，李有才将工作的公司吹成了世界500强、将小“码农”吹成了部门经理、将同事的二手轿车吹成了自己的一手车……后来李有才酒醒了，想起自己吹的牛，感到很后悔，他倒不是为了吹嘘自己后悔，他后悔的是他拍着胸脯向发小们说的话：“兄弟们有困难别不好意思开口，来市里找我，你们不来就是瞧不起我有才！”

接完刚子的电话，李有才更后悔自己那张没把门的嘴了，心想：“刚子这么些年没给我联系过，他家的条件又是那个样，这次突然来找我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3路车终于摇摆着开到了李有才小区的站牌下，下了车，李有才远远地便望见了在大门口法桐树下避雨的刚子，刚子穿着迷彩服，脚下是一蛇皮袋子的冬枣。

李有才使劲伸直了脖子、捋了捋打褶的西装，“热情”地向刚子走过去，伸出手想握住刚子的手，但一想在村里也不兴这一套啊！便拍了拍刚子的肩膀，寒暄起来。

街上的路灯慢慢亮了，雨却没有停的意思。李有才连提也没提带刚子去他那个租来的破旧一居室的事，便直接把刚子领到了旁边的小饭馆。

老板，来瓶二锅头！李有才研究生毕业、刚子初中毕业，说话自然是有一搭没一搭，但借着酒劲谈小时候的破事倒也越来越惬意，李有才是个低调的人，但有些低调的人喝了酒那可是高了去了，李有才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一瓶二锅头下肚，李有才便又拍起了胸脯：“刚子，咱俩是不是兄弟？大老远的你能来找我玩就是瞧得起我，你说，是不是有什么忙需要兄弟帮？”

刚子搓着手低眉顺眼地说：“有才哥，年前你回咱村里我就知道你这人仗义，和小时候一样、没变，所以我才敢来找你，你也知道，这几年咱乡下不好混，靠种地活不下啊，这不，我才来你们这里打工，但拖家带口的打零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所以我想着过完这个月发了工钱带上你弟妹到上海开个小吃店，就是现在手头有点紧，有才哥你能不能先借我5万，过段时间周转过来马上给你……”

李有才平时吃早点五块的鸡蛋灌饼都不舍得加鸡蛋，但喝了酒的李有才却拿五万块钱当个鸡蛋了，一狠心、一咬牙、一拍胸脯、一跺脚，“行！刚子，喝完酒咱就去旁边取款机转给你！”

李有才话音刚落，刚子一仰脖，一杯二锅头下去了，“老板，借张纸和笔用一下！”说着，便要立下借条，李有才又拍起了胸脯：“刚子，哥相信你，用不着！”

“那不行，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哩！哥，你放心，我要还不上，你就回老家把我的老宅给卖喽！”

李有才揣着借条，提留着一蛇皮袋子的鲜冬枣摇摇晃晃地回了家，简陋的出租屋里，老婆秀琴正窝在床上看手机，“有才，我爸说了，过几个月他给咱凑20万，再加上咱俩这几年的十来万积蓄，让咱先交个首付。”

李有才听到买房，酒醒了大半，感觉那五万块钱不再是一个鸡蛋了，变成五万个鸡蛋加火腿了……

李有才吭了吭鼻子，嗯嗯了两声。从前李有才喝了酒就睡觉，一觉就到大天亮，那一天李有才却失眠了，满脑子是飞来飞去的借条……

李有才第二天路过鸡蛋灌饼的早点摊子，胃里一阵反酸，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没借五万之前李有才天天盼着老岳父能发慈悲帮衬着买房，现在却期盼着岳父大人别管“闲事”……日子过得飞快，老岳父的钱终于来了，李有才眉头却皱了起来。

跑到楼下，李有才掏出手机拨通了刚子的手机，一句“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让李有才心头猛地一紧。

李有才请假开着借来的车回了趟老家，来到李有才的家门口，里面走出来的却不是李有才，而是村东头的李二贤一家，李二贤看见李有才吃了一惊，问到：“有才，你怎么回来了？”

李有才顾不上打招呼，劈头盖脸地便问：“这不是刚子家吗？怎么你在这里？”

李二贤看着李有才的神情，明白过来了，说到：“你也借给他钱了？这段时间来找他的熟人可不少，刚子走之前就把这个老宅子卖给我了……”

李有才的心一下就掉到了脚脖子。

回去的路上，李有才路过那天和刚子一起喝酒的小酒馆，使劲的在车里抽了自己两巴掌。心里嘀咕着：“我再喝酒我就是个傻逼！”

眼看，就要到交首付的日子了，李有才吃尽了白眼、借遍了亲戚朋友，就是差那五万没着落，但老婆秀琴可是松了一口气，在秀琴眼里那可是白眼没白吃，可算是借够了，终于可以有自己的家了……

李有才看着老婆得意的神色，心里暗自叫苦：“我这可怎么向老婆交代呢？”老婆怎么交代还没想好，老岳父那双犀利挑剔的眼神又浮现在了李有才的脑海……

“娘的，你个王八羔子刚子，竟然敢这样玩我，你不仁我也不义了，我要拿着借条去法院告你去！至少我能给老婆一个交代！”想到这里，李有才便翻箱倒柜找起借条来了，翻出来去年秋天穿的那身皱皱巴巴的西装，伸进内兜，却摸出了一把废纸渣。洗衣服忘了借条这码事了……

李有才脑子轰地一下大了，手心里攥着废纸渣大骂自己“傻逼、傻逼、李有才你真是个大傻逼……”

突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边敲还边问着：“这里是李有才家吗？”

李有才听着这个声音非常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打开门，却发现是刚子！

李有才诧异地忘了发怒，问到：“你怎么来了？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刚子搓着手，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说到：“有才哥，真是不好意思，我到了上海手机就丢了，我也换了当地的号码，你的电话号码也没了，这半年一直也没给你联系上，现在我的小吃店生意也好了起来，我专门过来还钱的……”

这次，刚子又带了一蛇皮袋的枣，只不过换成了干枣，李有才抓起来一把畅快的吃了起来……

“干枣就是比他妈的鲜枣甜！”李有才窝憋着嘴边吃边向秀琴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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