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便只有等待了。

灰尘在灯光下跳着懒散的舞，盯得久了，突然便涌起一阵如死灰般的心事重重。

这让隋源的眼前浮现出女友Soley离开后的若干个片段。

那似乎是由清晨、节日、失眠和冬雪交织而成的意象。

其表现了无人回应的早安、无所羁绊的祝福、无病自灸的深夜和无人取暖的寒冬。

而中心思想便是深不见底的思念与绝望。

此刻，那些靠时间掩埋的记忆正在回忆的裹挟下破土而出。

隋源暗道不好！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大脑开始疯狂地暗示：“吃一粒“艾司西酞普兰”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那是一种已经停服很久的抗抑郁药物。

他决定使用心理医生传授的转移注意力的办法，于是闭上眼，随机想象出一个场景。

慢慢地，大脑里铺开了一条光可鉴人的黑色旷野，不一会慢慢涌出很多个球体。它们形状完美、有着金属的质感和羽毛的轻盈，正悄无声息地沿着铺向世界尽头的黑色大地上滑过。这些大小不一、数量众多的球状物正轻盈的反射着银白色的微光。

它们不断地出现、消亡、生生不息。而身处其中，会有一种融于星辰大海般的震撼。

这时，自我感知变得渺小且微不足道，那慵懒中夹杂的舒适感让隋源欲罢不能起来，正欲细细体会，一阵巨大的喇叭声将他拽回到现实来。

楼下，正是方一斌。

他正斜倚在车门的把手处，仰着头，微笑地朝隋源招了招手。

隋源赶忙做出了回应。

四根并拢的手指不断做着向上回钩的动作，显然是请方一斌上楼来谈。

但对方似乎是在装傻，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不仅如此，他在短暂地对视后便将右手举了起来，挑衅似地晃动了几下，而后缓慢地，有些仪式感地伸进了驾驶舱，猛地按下了喇叭。

刹那间，巨大的声响再次回荡在整个小区之中，这让隋源来不及反抗便一败涂地，他感到一阵眩晕，头脑中满是邻居们面目狰狞地怒骂幻觉。

他夺门而出。

楼下，愤怒的目光与方一斌刚一接触，噪音便戛然而止。

只见对方两手一摊，无辜地耸了耸肩。

终于，在这样的夜晚，他们生平第二次面对面站到了一起。

而与上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不同，此刻，隋源拒绝了方一斌伸出的右手，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快TM开车，有话路上说！”后便钻入了这辆顶部安装着形状奇特物件的车上来。

而在上车前的刹那，隋源从车窗反射着金属光泽的贴膜上看到了自己愤怒得有些扭曲的面孔。

不等隋源坐稳，汽车便猛地蹿了出去，巨大的推背感让他窘迫地贴在了车门内侧。

“大专家，我们又见面了！”这时，隋源才发现自己身边还坐着一个人，那是前次与方一斌同行的叫赵岩年轻人。隋源边点头示意，边假装不经意朝对方瞟了几下。这次从近处观察，赵岩的稚嫩和学生气更加明显，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种不成熟的局促。

望着这两个人，隋源突然想要挖苦讽刺一番。

“我说，您是方.....方一还是方二来着？”

“这是方一斌同志。”右侧的赵岩赶忙严肃地纠正。

“啊对，我想起来了，是方一斌，方同志。我说这么晚了，二位怎么又同时出现了？难道是路上偶遇？我看不像。一定是那伟大的、如胶似漆的同志关系作祟...... 等等！不对不对，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啊，有歧义！都怪我小时候语文没学好！应该怎么说来着？就是真心羡慕你们这种革命的友谊！同吃同睡！形影不离！”

在这番阴阳怪气地发言后，隋源又挤出了一阵意味深长假笑，在笑声中，他发现正在开车的方一斌嘴角的弧度不见了。

隋源顿时心情大好，他笃定这是戳到了对方的某个痛处。虽然不明所以，但那种报仇雪恨的快感让他畅快淋漓。

而后的十几分钟里，除了时隐时现的轰鸣声外，再也没人发出任何动静。但沉默对隋源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在这样的氛围中，此行的目的就很难实现了。于是，他要主动出击化解尴尬，马上摆出一副友善的表情，期望迅速将话题扭向正轨。

“二位，抽烟不？”说着便从口袋中掏出了一盒软中华，自己叼上一根后，又抖出几根，依次向赵岩和方一斌递了过去。

赵岩颇有些受宠若惊，不住地点头称谢，然后飞快地掏出了打火机帮隋源点上。

隋源猛地吸了一口，然后拍了拍方一斌的左侧肩膀。

“不会，我不抽烟！”方一斌冷漠地回绝，眼睛仍旧盯着前方。

“你看你看，动气了不！那都是无心之言，我道个歉！来来来，一根烟卷儿泯恩仇！”隋源嘴里还叼着半根香烟，说起话含糊不清，显得痞了痞气。而拇指和无名指间不断抖动的香烟正在向着方一斌搔首弄姿般点头哈腰。

看到这一幕，隋源对自己感到既失望又厌恶，他发誓目的达到后，一定要与今天的自己决裂。

“大专家，您别让了，我们方指导员确实不抽烟，他心脏不太好，戒烟好几年了。”

“小赵，你话太多了！”方一斌显然是要阻止同事继续说下去。

而赵岩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吐了吐舌头。

但听者有心。隋源确信刚才那半句话一定包含着不可示人的的细节。

“你们这破车噪音可真大，一路上轰隆隆的！”隋源想转移下话题。

“大专家可真是不食人间烟火！您看看外面，已经打了一路雷了！”这时，那道弧线又重新挂在了方一斌的嘴角。

转头向外张望，头顶云层里，的确有闪光在不断地在混沌中挣扎，车窗上也沾了很多水渍。

这是入秋以来的第一场秋雨，也是今年的最后一场。

此刻，在某些雨滴下落轨迹的延长线处，正有一辆外形奇特的汽车朝着这个城市的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你们......找我来是兜风的吗？这是要去哪？”隋源忽然警觉起来。

因为他猛地发现，在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升起了一个挡板，将驾驶室遮得严严实实。不仅如此，四周的玻璃也变魔法般一片漆黑，再也看不到任何光亮。

“有些事情我们还不方便讲，这都是些例行的措施，还请理解。”赵岩诚恳地说道。

“理解？你们这是欺诈、是绑架！说是要请教我问题，问题呢？前面的，我要求马上靠边停车！我要下车！否则....否则我就跳下去！”话刚出口，隋源就沮丧地发现自己的这番威胁毫无气势。

“隋先生，我劝您不要激动，既然是规定，肯定会有些强制的手段去保证实施。从这里出去只有两个姿势，竖着或者横着。你是聪明人，现在不如相安无事地睡上一觉，一会到了咱们细聊！”久未发声的方一斌终于讲出了此段行程的倒数第二句话。

隋源假意认怂，偷偷地翻出手机查阅导航地图，但GPS信号弱和通讯信号中断的提示无情地摆在了面前。

凭着职业的敏感，隋源意识到自己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被人为阻断了。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车顶那几个形状奇特的设备。其中的桶状的亚光金属圆柱体令他印象深刻，它突兀地立于车顶，下方连接着一个小型交叉升降机。这种组合预示着该设备一定要托举到某个高度才能发挥作用。有仔细回忆了诸如圆柱体是全向发射源等若干细节，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常见的民用设备，但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呢？冥思苦想的他突然回忆起几年年前在某期《兵器知识》中看到过的彩页。

对！没错，就是它，电子对抗天线！而且是小型化后的车载电子对抗设备。

“隋大专家，是没信号了吗？”就在此时，行程中与方一斌的最后一段对话猝不及防地开始了。

“明知故问！你不会幼稚到认为我不认识对抗天线吧？用它干扰手机，不觉得丢人么？我最看不起搞小动作的人了。刚才恬不知耻地扰民，我权当你们皮糙肉厚，事实证明你们是卑鄙无耻！是阴暗龌龊！

“隋先生，我们.....”赵岩想要辩解些什么，但话刚出口便被方一斌的拍手声打断了。

“啪！啪！啪！啪......”只见方一斌双手离开了方向盘，不紧不慢地鼓起掌来，任由汽车以近百公里的时速向前疾驰，这吓出了隋源一身的冷汗。

“我就说隋先生天性谦虚，还说自己语文不好，你看这一连串的成语是多么的精确，这才像个知识分子嘛！那龌龊的我就直说了，车上的气喇叭确实是为您新装的。我是担心您这眼睛朝天看，耳朵向下翻的脾气听不得我们芸芸众生的哀嚎，所以得想尽办法卑微地宣示下存在感。至于什么对抗天线您是神经过于敏感了。今天能开出来的车就这一辆，凑巧而已。对于开机我们有严格的纪律，不信您从缝里瞧瞧，电键妥妥的都是“OFF”。”

方一斌顿了一下，似乎是等待着对方确认其所言不虚。

片刻后，他的嘴角又泛起那道令人心悸的弧度，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是觉得我们在针对你吗？对不起，你可能还不够格!”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