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做公号狗，说不得要放低身段，四处逢迎。就像你给我文章留言，我总要文明礼貌地回应一下，显得我特亲切特随和特好相处什么的，就为圈拢你做我的粉丝。

所以我这种平时傲慢到没朋友的人，微信好友竟有上千人，微信群最多时过五十个。只要有人加我或拉我进群，我都来者不拒。

有次被拉进一个讲经论道的群。开始我还没在意，我管你什么群的，我只为了推广自己的文章。但我有个毛病，好饮酒，酒后好争论，算是杠精一类。有天我喝醉了，被这个群里的某句聊天激怒。我是无神论者啊，就借酒劲进去一通发飙，舌战群“神”。

这里得插一句，有群众反映，我在网上争论时还是相当带感的，好听讲话是威风八面，难听点说是状如疯狗。总之眼球效应是足够了。但代价通常是被踢出群。

群主先是踢了我，然后又加我好友。约略是个女的，跟我聊了几句。我一到私聊就变得很客气，因我觉得犯不着跟单个人来劲，只爱出风头。过了几天，这个疑似女士又拉我进了另外一个群。我吸取上次教训，再不发言，也不看他们聊什么。

有天我宿醉醒来，一看才凌晨三点多，就躺在被窝里翻手机，看看公号留言刷刷朋友圈，玩了半天，才看到有一条微信好友的未读聊天，是前一天晚上留的：

“会飞的王动，哪一天你飞不动了，记得来找我，我愿意陪着你慢慢变老。”

老实说，我这两年写东西多是杂评，早就不写情感小酸文了，女粉丝多已弃我而去。我都几乎忘了被异性崇拜的感觉了。冷不丁看到这么深情的告白，我顿生久旱逢甘露的激动。

这是哪个呢？我赶紧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原来是踢我出群的那个女群主。我略微有点失望。因我模模糊糊记得，她好像不年轻了。

撂下手机看了一会哈耶克，想睡个回笼觉。到底贼心不死。一旦人家是故意装老呢，这种事在网上很常见，既然能搞出那么热烈的句子，应该算适龄女性吧。

爬起来贱贱地回了一条：“大姐，你这是向我告白吗？”发送时一动念，把“大姐”改成了“姐姐”。

想不到她在线，秒回：“怎么，我没有这个资格吗？”当时是早晨五点钟，莫非为了等我回复彻夜难眠？有点意思了。

我说，那让我看看你的资格吧。必须说明，我和异性聊天一般不这么放肆，上去就要看视频看照片，显得多不尊重人家。这是她先惹我的，自然另当别论。

她好像迟疑了一会，说，那我也要看看你，咱俩视频聊吧。我说这大早上的，我在家里，不太方便啊。她说，那你也要发个照片给我。我说好。

她发了照片。说是刚自拍的。

我这种老网虫，已经好多年没在网上受到过惊吓了。那天早晨一看到她照片，我后脊梁都突然起了一阵凉意。

照片拍得特别清晰，就是那种大头照，脸上纤毫毕现。她好像刚洗过脸，前额的几绺头发被抹到一边。她神情很严肃，好像正在上课的政治老师。她算不上难看，在六十多岁的老年人里，应属中等相貌。

我呆了三秒钟，说：“你可以撤回，我就不发照片了。”

总体上，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刻薄的男人。虽然这位老姐姐稍嫌离谱，但谁说老年人就没有追求爱情的权利呢。本山老师讲话，秋苞米烀熟了更香。

我尽量婉转地解释。说这实在有点不太合适吧，说我承认自己很庸俗，说我们这些愚蠢的直男，都喜欢年轻的。

这时她说了一句：“我是想修成了好去找你。”

我不解：“修啥成了？”

她说：“修成真人啊。”

当时我脑筋飞转。你知道网上这些人特别坏，他们常搞出各种恶作剧来试探你。莫非这是个无聊的玩笑？

她还在那说修真，说可以修炼到上天入地变化万千，还能长生不老。我说姐姐你不是逗我吧。直到这一刻，我还心存一线希望，希望她打开视频变成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说，王动，你通过考验啦。

果然，她说她怕来找我时我认不出她。

我努力开了最后一个玩笑，说那倒不怕，你可以变幻成一个美女直接走过来说，嘿，我就是喜欢你的那个老太太，把我迷死后一跺脚消失不见。

她说，你真虚荣，你竟然喜欢假象。

她说，我想时机成熟，带你一起修真。

她说，走投无路时记得来找我。

饶了我吧。这个考验我是通不过了。

老婆刚睡醒，我把这个事笑着讲给她听。她露出厌恶的神情说，这是精神病啊，你赶紧把她删了。我说好好。

其实我没删除她。她也没再骚扰过我。有时我想起这事会有片刻的恍惚：一旦她真的修成了呢？

不知为什么，这样一想，我就会莫名地有些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