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母亲三十岁，在家门口卖菜赚钱，于是挨了父亲的打。

父亲的解放鞋狠狠踩下，洁白的鲜藕，四分五裂；粗壮的手拧动着，枰杆断为两截，几只菜篮东倒西歪，蔬菜散了一地，母亲抚着肩膀，蹲地哭泣。

在邻居的劝说下，父亲丟下被腰斩的枰杆，怒冲冲回家了。父亲认为赚钱养家是男人的事，女人要照顾好家里，不要抛头露脸。

当时家中，有爷爷、奶奶，四叔，小叔。买菜做饭，一日三餐，外加洗衣服，照料6岁的我和4岁的妹妹，这是母亲一天要干的活。

母亲想做小生意的念头，也在三十岁的这一天，被彻底打死了，从此，她成了一个全职妈妈，到如今已四十二年。

光阴一晃，爷爷奶奶走了，两个叔叔成家立业了，我们兄妹三人从小学到高中或大学，再又是我女儿和侄儿，从幼儿园读到高中，这些年，我们几乎都在家里吃早饭和晚饭（工作原因，大多数中饭赶不回去吃，孩子中饭在学校解决）

母亲也从年轻女人慢慢变成中年妇女，再到老年人，原本挺拔笔直的双腿，先是膝盖痛，再到罗圈向外，走路有点瘸，这都是买菜造成的。

小学文化的母亲，不会骑车，菜市场离家两里路，从拎着一家五口到一家八口，再到一家十一口的蔬菜，大约二十到三十斤，她的腿就在日复一日中磨损了。

母亲是好强的，也是传统的，六十岁那年，我给她买了购菜用的拉车，她不肯用，说就自己这么特别，太惹眼，宁愿脚痛，也要用手提。直到几年后，满大街都是拉车买菜的了，她才用了。

在吃的方面，母亲只有一个担心，担心我们吃不饱。我家平时烧的少的，大概是十二碗菜，外加一大锅汤，过年时有三四十种，所以油烟机也坏得快些，有时我们吃不下，让母亲少烧点，却都如耳旁风，她听过就算了，桌上一如既往的丰盛。

说来惭愧，我从小到大，还没洗过一次衣服，婚前是母亲，婚后是妻子；也没烧过一次正式的饭菜（只烧过一些面食），一直都是母亲在操劳。即便年轻时在杭州呆的那两年，每到周末，母亲都会给我们（弟弟当时也在杭州上大学）寄来一大钢筋锅的卤牛肉。

我们回家吃饭，母亲总是高兴的。想起刚到南瓜屋写故事，有天翠翠小姐姐打电话过来和我交流，说到一半，我说要先回去吃饭了。十一点半，是妈妈家的吃饭时间。好吧，我现在想起来，都觉挺尴尬的，boss找我谈话，我居然饭遁了！幸好小姐姐没和我计较。

有时，母亲也会说起她年轻时的一些事，小时候没钱，和舅舅到街上捡桔子子，磨了换钱；在建筑工地当杂工，怀着我时在井底抬大石头；但她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三十岁那年卖菜的经历，她总说那时卖菜真赚钱，又埋怨父亲的专横，让她的发财大计才开始就夭折了，还说做家庭主妇全职妈妈最傻，所有人都只看到你不赚钱，整天呆在家里。

在老宅的三十多年中，父母一直种着菜园子，化肥农药都不用，就种着自家人吃，丝瓜、茄子、四季豆、辣椒、苦瓜每年都是吃到够，尤其黄瓜，一天每人生吃三四根，或用榨汁机打成黄瓜水加点冰糖碎，味道好极了！

偶尔，母亲也有得意的时候，说起菜市场那些摊主对她的优待：一口一个老板娘；有时忘了带钱，无论水果、蔬菜、鱼肉，别人都主动赊给她，从不怕她不还；有好的、新鲜的菜品，第一个打电话给她，价格也比卖给别人的低。母亲的手机里，除了家人号码外，几乎都是菜场中人，名字也很具体：卖鱼的、卖肉的、卖米的、卖土豆的......

几十年的买菜生涯，让母亲练就了火眼金睛，哪种肉好、哪些蔬菜是土的、而非催大的、哪种鱼不会有土腥味或柴油味，十拿九稳，价格总比别人低。诀窍就是，母亲吃过一个人的鱼肉或蔬菜，觉得好，再买时就会对人宣扬，活像个托，一下子就招呼了人来，将菜一买而光。卖菜觉得过意不去，下一次，宁愿把好菜便宜卖给母亲，以表感谢。

做为全职妈妈，母亲最大的烦恼就是菜肴样式，她总是变着花样，想让我们爱吃又营养均衡，有时带她出去玩时，吃过外面的招牌菜，回到家里，她就会照着做起来，好像我们是戴着大厨出去偷学菜式一般。

每到过年，我们会包父母红包，事实上，一年下来吃的用的远不止这一点，但多了，母亲就会包回孩子的压岁包中。母亲说她和父亲如今有退休金了，够用了，就连我们给她买件衣服，也会嗔怪，说家里的衣服早就足够她穿了。

在七十二岁的她眼中，我们都还是孩子，更别说我们的孩子们了。

谢谢你，我的全职妈妈，是你辛苦了大半辈子，才让我们一家人健健康康，身体壮壮！

妈妈，我们爱你！祝你和父亲永远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