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在地理位置和面积人口上，通过这一次县里组织的多村合并行动后已经扩大不少，原来的广寺村也并了过来，当然广寺村赫赫有名的瘸腿女人王启娥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了我们村的人。

王启娥的赫赫有名并非家财万贯或是学识渊博，她出名一是因为她常年走村串户，很多老人小孩都知道她，另外加上她因为小儿麻痹症走路时摇摇摆摆的像极了电视里的企鹅，让很多第一次见到她的人过目不忘。

王启娥从小到大受到的冷眼比关心多，但她从不在乎，依然倔强的每天背着书包行走在雨天泥泞，晴天尘土飞扬的土路上，直到她的成绩就像她的那条瘸腿，总是没有办法向上发展后，她选择了掇学。

做姑娘的王启娥依然是羞涩的，脸皮比纸还薄，甚至有人说起给她说亲时，她都能满脸绯红的躲进里屋，娇嗔的递给说话的人一个明媚的眼神。

农村的姑娘家到了说亲的年纪自然会有媒婆踏上门槛，王启娥就算短了腿，依然有媒婆来她家提亲，只是媒人嘴里的男方条件并不算好，家里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母亲，除此以外就是两间风雨飘摇的瓦房。

老人们常说媒婆嘴里的话，相信它七分其实还是多了一分。但启娥妈不待媒人再巧舌如簧，打断媒人说道：“家里条件我也不求最好的，但你问问小伙子，农村人现在时兴的手表、自行车、缝纫机他买不买起?买得起就成，买不起你也就不用再来我家了。”

启娥妈骨子里重男轻女，她的算盘打得贼精。为了儿子，她对媒婆提出三大件的要求，一来是想让对方知难而退，再寻一门条件好的女婿，都说女婿就是半个儿，说不定将来她还能从此捞个鱼啊虾啊的。二来如果对方答应给出三大件，就让他们把这些折成钱送过来，到时候留下一半给儿子娶媳妇用，也不枉她把个瘸腿女儿养那么大。

媒人听了启娥妈的话，连忙屁颠屁颠地回去和托她说媒的小伙子家商量。小伙子用手抓着头顶上乱糟糟的头发说：“要是能拿出这些东西来，我还要娶个瘸腿媳妇吗?”

屋檐下的六十多岁的老娘佝偻着身子伸出枯枝般的右手，将自己左手上的一个玉镯子用力的取了下来，浑浊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玉镯子上，老人连忙拿衣袖擦了擦，递给小伙子说：“明天拿这个去县里找个识货的人卖了，应该可以买得起三大件。”

“妈，这可是姥姥留给你的唯一念想，我不能卖！”小伙子的将身子扭到了一边，两只手使劲地来回拨弄着头发。

“别人家的姑娘你更难求，除了三大件，她们还会要求金银首饰，我们家拿得出来吗?”老人倒是很识得大体，知道快三十岁的儿子再不结婚估计这辈子也就只能单身到老了。

小伙子很孝顺，虽然舍不得第二天仍然去了县城当了玉镯。

就这样，王启娥在一阵吹吹打打的唢呐声里住进了那两间破败的瓦房，新婚后第二天，她早早的起床做起了全家人的早饭。或许是因为王启娥是婆婆用陪嫁换来的，也或许是因为王启娥的那条瘸腿，婆婆对王启娥的态度从她进门那刻起就已经明显不待见了。

好在王启娥性格极温顺，从来不会主动说出不字来，婆婆对她的态度她都咽在肚子里，每次总会满脸笑意亲热地叫着婆婆。

十月怀胎，王启娥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期待自己的孩子像天使一样降临，不管男孩女孩只要是自己的孩子就好。可是婆婆自从王启娥的肚子显怀后总时不时含沙射影地说：“我们家可是三代单传，千万可不能在你这里断了我们老丁家的香火。”

造化总是弄人，偏偏王启娥顶着硕大的肚子在地里发作临盆了，等到有人发现时她已经痛得晕死过去，刚出生的孩子奄奄一息的倒在血泊里。好在最后在乡医院，大人孩子都捡回了一条命，但孩子因为生产时长时间缺氧又没有人及时清理口腔异物，造成脑部神经受损。虽然生的是男孩，但医生说孩子的脑袋将来可能不好使。

王启娥在月子里哭干了眼泪，可泪眼朦胧里扭头望着身边那个依然每天能吃能喝的小人，母性的柔软还是让她忍不住抱起孩子看了又看，亲了又亲。

但母性又是自私的，婆婆在知道亲孙子可能将来脑子有毛病后，开始时不时的冒出一句：“都是你这个倒霉的女人，害得我们丁家后代长歪了。”

王启娥原本想要争执几句，但后来一想，吵了又有什么用呢?吵赢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肚子的苦楚。

男人对婆婆的话从来言听计从，说好听了是孝顺，说得不好听就是愚孝。自从生了脑残儿子后，男人对王启娥的态度也开始慢慢的有些转变，并生出了嫌弃的意思，婆婆去世后，男人更是不着家。

王启娥倒是不在乎，每天下地干活带孩子，一瘸一拐照样事事都能拿得起，样样农活都不落人后。

孩子长到三四岁的时候还不会叫妈妈，连简单的发音都只会“啊啊”叫。男人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听说是跟着村子里的几个人去广东打工了，只是这一去不是一年半载而是十年八年没有音讯，后来村里很多人都说男人死了，丧生在一次车祸里，但因为没有找到肇事司机，他的遗体就当地火化了。

村子里很多人都以为王启娥会改嫁，即使嫁个瞎眼缺胳膊的男人也好过她一个瘸腿的女人养大孩子。但王启娥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她并没有改嫁的意思，开始了一个女人艰辛的养育之路。

王启娥虽然没有上过几年学，但她明白儿子的情况还不算很严重，如果把他送到特教学校说不定等将来她不在了，孩子还可以一个人在这世上生活。

为了孩子的将来，王启娥除了在田间地头种水稻、黄豆花生外，更是在酷暑难耐的夏天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走村串户的吆喝，自行车后座上搁一个泡沫箱，箱子里是她天还没亮去县城的冰淇淋厂批发的冰淇淋，自然她的市场就是周围的村子。

她吆喝卖冰淇淋的声音刚开始还挺响亮的，可到了中午基本上就已经嘶哑了，当然她的冰淇淋也没剩几个了。

等到农闲的日子，她又会挑着两只小箩筐挨家挨户收土鸡蛋，听说她的土鸡蛋全部销给了城里人，甚至还有好多城里人专门指定由她每个月定时供应鸡蛋呢！

生活总是会善待努力的人，王启娥也是。儿子在特教学校上了一年学，变化确实挺大的，现在已经能顺溜的叫妈妈了，甚至还会说许多不超过十个字的句子来。

王启娥走路的样子依然像企鹅一样摇摇摆摆，寒来暑往，她不是行走在卖冰淇淋的路上，就是在挨家挨户买鸡蛋，土特产的路上。她的脸，虽然历经风霜不再年轻红润，但她的笑容依然如当初那般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