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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来自主题: 【小城故事大赛】我生在大都市,现在去小城生活
玉春
凭栏月微凉
2019年8月16日
“ 是玉,总会有春天 ”

玉春是我父亲的小学老师,曾经据说是从省城下乡的知青,曾经据说他出生书香门第,当然这些曾经的据说都是他自导自演的,后来这些曾经的据说也都是他亲自戳破的……

玉春的名儿是他自己改的,是玉,总会有春天。玉春的故事要从我出生那个偏远的山村说起,那是黄土坡坡深处的一个个沟沟坎坎,交通闭塞,贫穷落后。父亲说玉春来之前我们村是没有学校的,娃子们从小挖泥巴,长大了挖地。村里人不怎么记事儿,只记得大约是文化大革命最激烈的时候吧,一个文文静静的白面书生扛着破破烂烂的行李来了村里,说要办教育、教娃子们读书,条件呢就是给口饭吃。我们村太偏了,因而没怎么受文化大革命波及,粗粮还是勉强可以糊口的。村里老人觉得以前只有地主家的公子才有书读,就张罗着各家各户凑了点粮食,于是村里的土地庙就成了学校,也成了玉春落脚的地方。

学校办起来了,生源却成了问题,村里祖祖辈辈儿泥腿子,送学校念书还不如早早下地学农活呢。玉春挨家挨户上门劝,可好说歹说也劝不动啊,后来还是村里族老们下了颜色,才把村里的娃子们拢到学校里。我听到这一段的时候感动得稀里哗啦,却被父亲接下来的话噎得哭笑不得:玉春这么尽心竭力地搞教育,其实是担心最初筹的那几斤粮食吃不了几天。

村里人不识字,娃子们每天在学校念得哇啦哇啦的,比以前满村子鬼哭狼嚎强了不知道多少倍,这念书,还真不错!其实玉春也不全是唬人,还是会教些字、教些道道,不过那些道道大多是他从小人书上学来的。后来父亲和玉春喝酒,玉春喝得酩酊大醉,大哭着吐露了心声:他确实是从省城来的,不过却不是知青下乡,主要也不是为了办教育,而是逃难的;他也确实是“书香门第”,不过家里只是倒腾盗版书的小贩子,那年头风紧,父母被抓了典型活生生整死了。

玉春倒也上进,自从当了老师,除开课业其他时间全部用来自学,慢慢地村里的教育也逐步上了正轨。娃儿们变了样,乡亲们也高兴,逢年过节玉春的小庙里也能传出肉香了,那可是村里人家的心头肉啊。玉春得了村民的尊敬,白白净净的书生模样也就没必要再装了,再说伙食好了也不用总饿得面色发白。

麦茬换了一波又一波,十年动乱总算是熬过去了,玉春也坐稳了村小学的头把交椅。后来县里听说了玉春在山村办学的光荣事迹,正好可以抓抓典型、涨涨政绩,于是一个宏大的工作组开着数辆军绿色的吉普来村里采访玉春。玉春激动坏了,为这事儿花了这些年所有的积蓄托人从省城买了块手表。那年头手表可是稀罕玩意儿啊,玉春认为只有银晃晃的手表才能配上他乡村教育家的身份。

教室后面挤满了县教育系统各级领导,玉春的大戏就要开演了,可幕布刚扯了半拉儿,这场戏就崩了。玉春瘦瘦的,手表带又宽松,他拿着粉笔使劲儿往上扽胳膊,想着把象征乡村教育家身份的手表露出来。可扽着扽着,鞋里破了洞的袜子倒先露了出来。村里娃儿们实诚,好言提醒老师袜子破洞了。玉春心里一着急,动作大了点儿,手表更加秃噜进去了。他急得直跳脚,竟然忘了场合大骂道:“让你(手表)出来不出来,不让你(破袜子)出来跑出来!”那年头领导们也实诚啊,哪会想到急转弯去包装穿破袜子的艰朴,于是对玉春这个上不得台面儿的乡村教师失了望。典型没树成,反倒双方都落了一肚子气!

小人物终归是小人物,即使有机遇也没那本事抓住,这事儿过后玉春注定要当一辈子乡村教师了。可造化弄人,几年以后他的乡村教师也做到了头。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大力推进,村里青壮年大多去县里打工去了,娃子们也大多带出去借读。到最后村小学一到四年级只剩下两个学生,土地庙又成了土地庙,庙里三个“和尚”大眼瞪小眼,没瞪几天不得不解散了。玉春最后不舍地离开了村子,不知道又去哪儿办教育去了。

父亲讲完,眼里隐有泪光,不知是想起了他的玉春老师,还是想起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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