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絮频繁地将电话打到我的家中，让我烦恼不已。不只是我租住的地方，还有我父母家中，或者干脆打到我办公室。

同部室的小孩经常接到电话向我挤眉弄眼，说主任电话，女的呦。关键是我当众接韩絮电话，也无法拿出公事公办的语气。我自己没察觉。据群众反映，我一接到此女电话，口气就变得格外温柔。

这事也怨不得她，更怪不着我，要怪只能怪中国移动收费不合理。那时手机还是双向收费，尽管我和韩絮通话基本是只接不打，接一分钟也要收费四毛钱。并非我鸡贼，我月薪不足千，她月薪过万，我光接她的电话每月的手机话费都突破三百。天知道她打了多少电话。我印象深刻的是短信费，每月都高达五十元。也就是说我们每个月至少互相发了500条短信。

我是扛不住了，每到月底手机必定欠费停机。可她怎么会放过我，停机不到一天，她就替我交了话费，我一点也不觉得欢喜，我只觉得她对我的爱，快要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们聊了什么？除了我当初为她写的文字所记录下的只言片语，大部分我都记不清了。天南海北，鸡毛蒜皮，无所不包。我记得那时我只要外出采访，看到一朵野花，一片落叶，一颗星星，都会发短信告诉她。我常用的套路是，先描述风景，再说你怎么不在我身边。看来是怪我了，我早该放她走，却在她每次绝望时，又用我的花言巧语扣住她的心弦。

我是矛盾的，挣扎的，摇摆的，既不堪她的纠缠，又承受不了她离开。我相信她亦如此。此中有个集中所有矛盾的话题，即我什么时候去上海？她心情好时就不提这茬，她心情不好时就追问不休，或者是，她一说到这个心情就会变得很糟，恨不得顺着电磁波爬过来掐死我。我的回答左支右绌、漏洞百出。我说我得学好英语，我说我要锻炼身体，我说我先为你写一部长篇，我还说我没有身份证，我都特码说乱了。

那两年，我向这个女人说尽了一辈子的情话和谎话。也许它们本来就是一回事。后来我众望所归地成长为一个渣男，再向别的女人说起情话，简直脱口而出丝般顺滑，因为类似的话我对韩絮说过太多遍了。但我再不做任何承诺，因为女人真的会把这种随口许下的诺言当真。

有次我趁向手下发火，摔了手机。不瞒各位，当时的场面还是很震撼的，大家都吃了一惊，何至于此啊。总编找我去谈话，下属找我来道歉，我算痛快了。我说没事没事，破手机早想扔了。总编说，你不能没有手机啊。我说一样一样，我这不有传呼吗。还是韩絮大方，当即就要给我买手机。被我严词拒绝。我就势批评了她，花钱大手大脚，一月打多少长途，咱家的钱你能不能省着点用，还指望你养我呢。韩絮委屈道，我就是怕找不到你。

她岂会找不到我？她一天不联系我，我就自投罗网。我白天神出鬼没，晚上上网陪她。我想退回到以网上联络为主的模式。可她已经回不去了，往往网上聊完又打电话给我。她男友对此不闻不问，以他高危的智商，早看透了网恋的虚无本质，且由她去，给她一点教训也好。

然而我的女友哪有这么超然的思想境界。以前她在乡镇工作，对我的监督采取不定期抽查的方式，都被我遮掩过去。我这人的毛病就是心太软，见她来回跑通勤比较辛苦，恻隐之心泛滥，动用关系把她调回了城区。她却不知感恩，悍然入侵我之领土，当天晚上就拎着洗漱用具住到了我家。

这下麻烦了。

必须说明，那年月还是用电话线拨号上网，上网时，电话处于占线状态。我每天提早下班，拒绝所有娱乐邀请，到家就打开电脑占住电话线。韩絮打了几回电话不通，在网上问我，我解释说最近正在网上搜集资料。另外我委婉地劝说她不要晚上在家打电话，何必冒犯你的男友呢？他对你如此包容，我都深受感动，请对爱你的男人好一点。韩絮问，你不爱我吗？我说我当然爱你，但他让我自惭形秽。

应该说我的这番劝说还是比较真诚的，也颇具说服力。可我心知肚明，这世界上也许有不透风的墙，但绝没有不破的窗户纸。适逢周末，我架不住狐朋狗友的圈拢，又野出去喝酒了。刚爬上酒桌，我的传呼就一遍一遍响起。大鸟问谁。我摇摇头，继续喝。但那个传呼机就是顽强地执拗地滴滴响个不停。我抓过大鸟的手机回过去，还没等我开口，就听到韩絮凛冽的声音：

“那个女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