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有起有落，我外公的一生完美地诠释了福祸相依这四个字。

不久前，和外公同村的一个90岁老人，告诉我母亲一个隐藏了将近一百年的秘密。原来外公并非姥爷的亲儿子，而是姥爷在生了三个女儿后，用十五担谷子从一个穷人家买来的。

这是命运的第一重变化，原本穷人家的孩子，除了放牛、拔猪草、砍柴，不饿着就感天谢地了。而姥爷家可是大门大户，县城里最热闹的上街下街，九成的店铺都是他陈家的。外公因此吃饱穿暖，长大后出外念书，回来又娶了当时号称县城一枝花的外婆，而外婆娘家的章氏也是城里有数的大家，外公学业有成，在县府第一中学当了历史老师，并深受学生好评。我曾见过一张外公当时的黑白老照片，笔挺的中山装，一副圆框眼镜，脖子上围着一条黑色围巾，文质彬彬，风华正茂。

之后，命运的第二重变化开始了，外公家的所有店铺都被充公了。到1957年，全国掀起了反右派斗争，学校里也要按比例推选出右派分子，结果外公被选中，抓去劳改了7个月，到被平反时，劳改农场想让外公留场工作，却被他拒绝了。经过这场风波后，外公也不愿再回学校教书，觉得里面人心太复杂，于是改行做了农民，接下来却遇上了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外公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变卖殆尽，连外婆的嫁妆都被他偷出来换成了粮食，还是喂不饱一家12张嘴。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三个舅舅，一个姨妈和我妈这五个孩子。实在饿得没办法，外公甚至到外面的大众食堂，去喝别人吃完后的剩汤，正好被几个外公的学生碰见，他们凑了钱请外公吃了一碗面。后来外公把家里的锄头拿去变卖，结果被一个妇女主任举报，以“破坏农业学大寨”的罪名，入狱十年。等刑期满后回到家，外公就几乎不怎么说话了，我们叫他时，他偶尔回应嗯啊几声。一整天除了种地，就是看书，他爱看的是鬼狐仙怪的书，我家还有一本外公1987年买的聊斋志异，封面上的繁体签名流畅华丽。

这样过了二十来年，到了外公71岁时，眼见冤案平反，就能领几千元的退休工资了。这时命运的第三重变化又开始。有一天外公吃完中饭，觉得肚子不舒服，就出去逛街走了走，还顺便理了发，洗完澡后，外公穿上他最喜欢的那套中山装，然后和外婆、大舅说了几句话，突然吐血，几乎是不到两分钟，就走了。

外公在左邻右里中口碑极好，大家都惊讶他的辞世竟能丝毫不麻烦别人，自己理好发、洗完澡、穿好衣。前两年，老妈在广场锻炼时，曾遇上一个太极高手，聊天中得知他竟是外公的学生。太极高手说起外公：“陈老师温文儒雅，他的历史课是我们最喜欢的，班里有好几个女生都暗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