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听人说,如果够累,人能站着睡,我一直以为这是笑话。
1998年,我承包了武阳百货玩具柜后,每月去义乌进货。
那时没有动车,火车的时间点又不对,客车成了唯一选择。
我晕车,两公里就晕的那种。当时也不知有晕车药,每次出门,都是煎熬,上车前老觉尿急,不跑几趟厕所不安心。
车子发动了,我就抱住前排靠背,用头狠狠顶住。这姿势让身体蜷缩,压住胃部,然后注意力集中头上。阿基米德说,给他杠杆和支点,他能撬起地球,而我只想顶住晕车。
即使这么有仪式感 ,依然只要半小时,我就汗透浃背,头晕想吐。车下的公路被超载大货压成破烂,像狗皮膏药般的修补,让地面凹凸有致。
车子上蹿下跳两个半小时后,我到了义乌,两腿发软,蹲在地上,不伸手捞舌吐一点,根本走不了。
进完货,下午两三点坐车回赶,这时我就不晕车了。人累了,车子摇晃两下,就进入小鸡啄米模式,睡意隔离一切,整个人像装满东西的麻袋,随车晃晃悠悠。
偶尔晃醒,车厢内呼噜声一片,此起彼伏,还有人打屁,老旧的车窗玻璃也发着颤抖之音,就像蹩脚乐队的音乐,毫不着调,让人心烦。
有一天,我耽搁了时间,只能坐末班车,没了座位只能站着。
中间过道站着的人,基本是男的。每个人都拉着拉杆,腋下张开,男子汉的味道四处熏陶,这也罢了。到了车站外,还有七八个人拦车,司机说都是本地人,总要带回家才好。
于是车厢中人满为患,我被挤在最中间。前面四厘米,就是别人的后脑勺。左右各有大汉将我挟在中间,他们一个伸左手、一个伸右手,两个腋窝几乎就夹着我的脑袋了,我难以动弹。
站着,更能感受到颠簸,有时身子歪了,勉强想保持正直,旁边人顺势一撞,瞬间失衡。后来我明白,反正我像肉夹馍中的肉,随意就好,总有人会挡着的。
车子仿佛跳起了街舞,左摇右摆;拉杆上密密麻麻的手臂,也随着东倒西歪,似乎还有种奇妙韵律,就像电影《功夫》中斧头帮帮众挥舞的手臂,时左时右,时曲时直,摇摆得放荡不羁。
我身在其中,不由自主。
汗味和热量的夹攻下,我没中暑、也没晕车,我居然睡着了。
那一刻,时间停止,万物消失,只剩一种平静松弛的空旷感觉。仿佛是瞬间,又像过了很久,我的手臂突然感受到很大的拉力,双膝猛地一挺,止住了下跪的趋势,当然有很大一部分力量来自两旁大汉的夹击。
车子继续桀骜不驯地摇摆,如果要给它配首歌,毫无疑问,成龙的《醉拳》最合适:
我颠颠又倒倒 好比浪涛
有万种的委屈 付之一笑
我一下低 我一下高
摇摇晃晃不肯倒
睡里乾坤我最知道......
前头十数个后脑壳,有时会突然消失一个,随即又像溺水者自救般,直直挺起,我知道,他刚才也睡着了。
那一天,我相信了,任何人都能站着睡,只要你尝过什么叫做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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