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以我现在的眼光，韩絮算不上漂亮。

前几天我翻找一篇旧稿件，还看了一会她的照片。我当初在文章中夸她很美，多少有些“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意味。另外我年轻时文风比较浪，有唯美主义倾向，喜欢就夸到极致，讨厌就贬到极致。这做派有点像你们的偶像乔布斯。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大渣男。

令人沮丧的是，不是每个渣男都能成为乔布斯。

韩絮只是瘦。有个聪明人都有的大脑门，有双聪明人都有的大眼睛，鼻子是个亮点，如今俗称希腊式鼻子，就范冰冰整容之后的那种鼻型。

有段时间，我在很多女人的外貌和神情中都能看出韩絮的影子。我会兴奋地告诉她，说她和谁谁很像。如果这个人是女明星，韩絮就会开心起来，说真的有人夸过我像她呢。如果是我生活中遇到的人，韩絮就会不高兴，她说，你是要找替代品了吗？

恋爱中的女人不可理喻。她可以随便说我像谁，我像过他们公司新来的大学生，像过地铁卖报的大爷，像过她老家一位邻居哥哥，最离谱的一次是，她看完春晚之后，觉得我像赵本山。

“拜托，我和本山大叔脸型一样吗？他是猪腰子脸，我是猪肚子脸好不好！”我很气愤！

她在电话中咯咯笑个不停。

她和我通话时总会没来由地傻笑。她的笑声让我的心变得滚烫。男人都是这样炼成的，有个女人见到你就笑靥如花，听你说话就乐不可支，若这个女人足够优秀，你的自信心会爆棚，觉得世间一切都能被你征服。

第一次通话是我想验明正身。她早早就奉献了她的身份信息和手机号，我也懒得去打电话。好吧，不是懒得打，而是没钱打。我的手机长年处于欠费边缘。已是21世纪，我还拿着发糕般的模拟信号的手机，这个破手机还是我朋友淘汰下来送给我的。幻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下了网络我就会瞬间湮没在人群中。除了文字，只有韩絮的爱情可以标识我的存在——我才不是你们这帮庸庸碌碌的凡品。

我思前想后地交出了我租住房子的座机号。我的难言之隐是，我的女友也有那里的钥匙，她时不时地会去抽查，大约想从我的臭袜子里翻出个狐狸精来。她是网盲，还不知道我已有了新欢。我知道行文至此，会有人丢来鄙视的眼神。道德批判总是比较便宜的东西。我与韩絮约定，中午回去接听她的电话。

那时的旧楼房，电话线都扯得随心所欲。我的座机被天才的房东安在了厨房里，或许是为了方便炒菜时接听。电话铃响起，我从床上一跃而起，连鞋都没穿就飞奔到厨房，拿起话筒我才发现，我将准备好的台词忘得一干二净。我们已用文字互说了上百次“我爱你”，却还没听过对方的声音。

她说了三遍“你好”，我才反应过来，我清了清嗓子说：“哎，是我是我。”她嗤笑了一声说：“你怎么那么好玩。”

她一笑，我就放松下来。那个话痨贫嘴的胖子立时满血复活。我说我是紧张所致，然后夸张地描述了我等她电话时怎样魂不守舍坐立不安，连买来的包子都忘了吃。她笑了一气说，你真是个胖子吗？我说我认为不算，但我家的镜子不答应。她又咯咯笑起来。

我想我要的就是她，总为我说话发笑的女子。她的普通话很标准，嗓音有一点点沙哑，像秋风吹过树林。我的心底蓦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渴望，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你怎么不说我们在网上常说的那句话。她明显愣了一下，低声道，我不敢。

我说，不是这句。这次她没笑。我们一齐陷入焦灼的沉默中，似乎等待着在生死契约上按上指纹。

她轻声吐出那三个字，随即挂掉了电话。

我把只剩盲音的话筒举了半天，感觉整个身体都膨胀松软，仿佛随时可以漂浮在空中。

我们相处的一千个日夜，说过无数次“我爱你”，那好像是一条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暗语，可以藉此在芸芸众生中找到对方。直到有一天，我对她说：“我爱过的每个人都是你。”她沉默了一会，嘤嘤地哭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