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不爱笑，一般只有在看小品节目的时候，才会偶尔露出一些笑容。

      他多数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时过路的人可以透过窗户看到他坐在桌子面前写写画画，没有人知道他的笔记本里都记录着什么。

      老李儿女双全，且都乖巧懂事。老婆勤俭持家，任劳任怨。按理说，这是很多男人羡慕的生活，但是他却从来不觉得快乐。

      这一切，还要从老李小时候说起。

      老李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奈何其父被奸人所害，死于非命。家道中落，墙倒众人推。其母无力抚养一众嗷嗷待哺的孩子，最后只得带上彼时尚是稚子的老李跟两个幼女改嫁。

      老李的继父是个宽厚老实的庄稼人，对着老婆带过来的“拖油瓶”也疼爱有加。更加卖力的干活。只是时势造就，上世纪七十年代，很多人都还是吃不饱饭，更别提其他的物质享受。继父的父亲，也就是老李的便宜爷爷，便对这三个光吃饭又还没有劳动力的小孩多有苛责。

      老李的母亲到继父家的第二年，生了一个女儿，自是更不招公婆待见。彼时继父兄弟分家，婆婆跟着弟弟生活，公公则跟着自家。但是心眼偏得没边，吃穿用度都是用家里的，一切劳动所得却又都拿着去贴补小儿子。家里的生活便越发艰难了。

      老李九岁，想跟着村里同龄的小孩一起玩耍。大家都排斥他，笑话他是个没爹的孩子，还联手揍他。他回家跟母亲诉苦，母亲拉起鞭子便是一顿揍。

      “明明是别人欺负我，你为何还打我？”老李不甚理解，当娘的为何不维护儿子。

      “你跟别人打架就是错了！认不认错！”母亲打得不由分说，言语亦是凌厉。

      “我没错！是他们欺负我！”小小少年叫喊着，那是初生得牛犊，对这个世界的险恶还不曾了解。

      “你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会欺负你？”

      母亲的呵斥，小小少年的哭喊与不服，响彻了半个山村。

      从此儿子便憎恨母亲的是非不分，把自己关闭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不喜再与人交流。母亲也从来没有告诉儿子，她的处境有多艰难。她若是不打他，他们的处境会更加艰难。最是可怕流言蜚语，众口铄金。

      老李喜文，小学时代就展现出了他不一样的天赋，作文写得极佳。甚至过了二十年，当年的老师们提起他，也是众口称赞。按理说，学习刻苦的，又天资聪颖的他，本该有个理想的人生。但是一切，又毁在他初中的时候。

      镇上的初中，需要学生们自己带米带菜去学校吃，一罐子酸菜豆角吃一个礼拜也是常事，能吃饱就行，哪里还敢奢求其他。

      学生们要洗漱，需要自带水桶去水井里打水。在桶上系跟绳子，再把桶扔到井里，使点巧劲左右晃动一下让桶沉到水里，再把水提上来。

      有一些人，自私暴虐到骨子里，见不得别人比他强，他自己又不努力，只知道恃强凌弱。

      老李学习成绩佳，文采斐然，多得老师喜爱，经常表扬之，让一些嫉妒心爆棚的腌臜人心生不满。常合伙欺侮与他，抢夺他的米粮，让他无法饱腹，把他的水桶扔到井里，使他无法洗漱。

      或许老师管过，或许没有。或许他也有三两同学仗义出手，或许没有。

      后来，老李便不愿再去学校了。

      在家照顾妹妹，帮继父母亲做活。他常常看着某处发呆，像是灵魂出窍了一样。只有在面对妹妹们时，脸上才会有温情。

      老李二十岁的时候，母亲又怀孕了。大家都跟他说，如果母亲生了个儿子，家里就再没他的地位。而且他都到了娶媳妇的年纪，母亲还生养，这不是打他的脸嘛。老李跟母亲的隔阂更深了。

      后来，母亲还是生下了一个女儿。

      长大成人的老李高大英俊，气质洒脱，像一个诗人。爱慕他的女子不知几许。奈何家贫，女子父母均是不允。

      老李亦是有心仪的女子，本是两情相悦。奈何对方父母嫌贫爱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嫁女，让人猝不及防。

      自此，他遭受了此生第三次失意。

      老李二十二岁的时候，继父打听到邻村一姑娘贤良，家里又均是良善之人，便厚着脸皮三度上门提亲。最终对方点头答应嫁女。

      婚后二年得子，又三年得女。或许是家庭的温暖与责任，让他再度鲜活了起来，开始积极的生活，辛勤劳作。

      幸福的生活过了十多年，老李患上了恶疾。身体开始孱弱，他也不愿意配合治疗。日日酗酒，不醒人事。考上大学的儿子不愿加重家里的负担，辍学远去打工。

      一天，老李又醉得不省人事。刚刚从地里干活回来的老李老婆丢掉手里的锄头，哭着求他：“你别再喝酒了，你想死不成啊”

      “我死了，就好了，省得拖累你们！“老李说得决绝。

      “你就不能听医生得话好好治疗嘛！你死了，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

      “我死了，都比活着强！“老李抱着老婆哭成一团，”你知道吗，我这病要治好，起码得花三十万。万一花了钱还治不好，你跟孩子以后得生活怎么过，我还不如早点死了。“

      “活着总比死了强啊！这大千世界，你就不想多看几年吗？”

      或许，真的是看不到生活的希望了。老李依旧偷着喝酒，慢慢地杀死自己。

      老李已经走了很多年了，每次路过他的窗前，总感觉他还是在里面写写画画。他大字不识的老婆遵照他的遗愿，烧了他的十几本笔记。没有人知道他的笔记本里写着些什么，没有人知道他的精神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他就像是路过的飞鸟，稍作停留之后，向着他的目的地飞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