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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来自主题: 书写乡村:那些即将消逝的爱恨情仇
盼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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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0月5日
“ 你这双眼睛,生得极好。 ”

    "正月里想我的郎,迎春花儿开,思想起有情的郎 ,做事可不明白,也不知小奴家我,哪样把你慢待,甩甩袖子朝外走,你——你、你一去就不……"

    "你小丫头养的!又错了!我不打死你。"

    五大三粗却满身脂粉气的妇人"啪"地一巴掌就甩上了面前唱曲儿的女孩。 女孩儿捂住发红发烫的脸,不哭,一声不吭。一双眼睛犹如古井,漆黑又漠然。她用极其平静的声音说: "我本来就是小丫头养的。养来当小丫头。" 那女人气极反笑:"小丫头养的是吧?好骨气,好骨气!"随手抄起了桌上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到女孩身上。 女孩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桌子,一动不动。 那双眼睛的眼角微微上挑,眼波流转,生得极是好看。

    “宗喜娘,这是去哪儿了?饭可吃了?”

    程云九刚领了粮本,准备回家给女儿做饭。走到村中三道口,迎面就遇上了村里的老鳏夫赵卫东。本想拐路绕道而行,结果被他先声叫住。 无奈之下只得应付。程云九仿佛没有看到那男人的三角眼滴溜溜地在她身上来回打转儿的下流样,只稍稍退后几步,低下头应道:“赵哥,我这是要回去给忆禧做饭。” 赵卫东咧开嘴,露出一口黑黄不齐的牙,连声道:“做饭好!做饭好!你们孤儿寡母的,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就尽管开口,嘿嘿,别拿大哥当外人——”

    “赵哥,就不麻烦了。我们自家事就自家管。” 程云九抬起头来直视赵卫东,打断他越说越暧昧的话头:“我急着回家,先走了。” 说完就绕过赵卫东,快步走远。 被落在后面的赵卫东眯起眼睛,往地上啐了一口:“装什么装,也不知道是被多少个男人玩过的破烂货,当了婊子还立牌坊,”随后又咽了口唾沫:“小娘们那双眼睛倒是好看,看一眼半个身子都酥了,魂儿都要被勾走。”

    程云九快步走在路上,那男人的眼神让她感到久违的恶心反胃。那眼光过于赤裸,她在烟花院的那些年见识得可多了,那些男人无论容貌如何,眼神都是不一而同,毫不掩饰的欲望。他们起着哄,往台上扔大洋,扔戒指和银元,在混乱的年代里居于烟花巷尾,麻痹自己,妄图用千金博美人一笑,共度春宵。 好像只有一个人。那个人的眼睛太深,她从来就没有看懂过。 那时她是南乡烟花院的头牌,十里八街的妇人们看着自家丈夫见天儿往那里跑,心里都恨毒了她。 直到那一天,南乡来了一支军队。号称是国民军。从此之后就驻扎在了南乡。南乡的政要按照习俗接待,酒足饭饱后就邀至在了烟花院,图个乐子。 那天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话本子里都说将军英武,可他却带着一股子书卷气。她在台上开嗓唱小曲儿,他拿着一把南阳玉骨扇,磕在桌上,一下一下为她打着拍子。 后来的事情似乎顺理成章,当天晚上她就被送上了他的床。 红罗帐,金字囍,龙凤床。男人趴在她的身上,烛光打进红罗帐,红罗帐底翻红浪,青白的脊背泛着光。 楔进她的那一刻,她听见男人在她耳边低喃了。他说:“唱。” 于是她开口,唱的是程派的《锁麟囊》,这出戏她不知唱了多少回。她唱着,带着一下又一下的颤音。一出春秋亭,头一回走了调。 后来,过了好些日子。她坐在梳妆镜前,他从镜子里看着她。

    “可有人说过,你的眼睛……” “好看?”程云九一个眼风飞向坐得大马金刀的男人。 “在这个年头,有这么双眼睛可不是什么幸事。” 程云九冷笑一声,挑起眼角,弹着鲜红的指甲:“哟,你若是把我娶回去,不就成了一件欢喜事儿了吗?”

    男人盯着她看,半晌,忽的笑了,说:“来,唱吧。” 那一天,程云九第一次看到将军也是会拉京胡的。她唱“耳听得谯楼起更三声响,昏昏沉沉梦黄粱”。中间停顿了一下。 “走哇。” 一句男子的京腔念白,石破天惊。 程云九坐在黑暗的审讯室,只一缕光从闭塞的高墙小窗上透进来,打到她的脸上。 二十年前的记忆,她以为自己早已淡忘。可她没想到,那记忆像是红色的院墙,本是红色的墙皮,渗入了红漆,即使剥落,依旧朱红。

    “程云九,你最好一五一十地交代你和国民党反动派郭崇禧的事情,组织上会从轻判决。” 坐在审讯室的一张木桌前的赵卫东,胸前挂着“革命委员会”的牌子,依旧是一嘴黑黄的烂牙和下流的笑容。 “就算你不讲话,我们也已经确定你的妓女身份,啧啧,八大胡同烟花院的头牌,怎么就便宜郭崇禧这个龟孙儿……” “住口!” 一声嘶吼惊着了赵卫东,也打断了他下面越来越不堪的话。只见程云九双目通红,瞪大了眼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跟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样子迥然不同:“别再老娘面前提郭崇禧!那个挨千刀的,根本就没想娶我!也活该他们老郭家绝后,他走的那年孩子就没了……程宗喜那个小畜生拖油瓶,害得老娘不能再找男人,该快活的日子不能快活,真是浪费……” “越说越不像话!”一起审讯的革命委员会的成员听不下去了:“堵上她的嘴!” “……本想让程宗喜多多认识一些有钱人好让老娘后半生过得滋润,结果这个不上进的天天就跟一帮穷工人呆在一块,不知进取,早晚……” “程云九!你还敢侮辱工人阶级!” 程云九的气势一下子萎了下去,唯唯诺诺地说“这人往高处走,人之常情啊领导同志……” “行了,一个没见识的婊子,压下去关起来。”顿了一顿,他瞟了一眼摩拳擦掌正欲起身的赵卫东,说“老赵,你在这里待着,让他们年轻人干活。”

    程云九被关押在小黑屋里,等到所有人都走了,周围安静下来,她坐在黑暗的一隅,缓缓地笑了,眼波流转,一双美目,好像又回到了烟花院的日子。她曾经坐在窗前,看着军大衣的衣角出现又消失,好像每天的日子都流逝在其中,局中之人乐此不疲,丝毫不觉。 她从头上拔下一枚古旧的发卡,那卡子繁复精致,不似寻常物件。程云九轻轻拨弄,“嗒”地一声,一个小小的暗匣,里面躺着一粒小小的黑色药丸。 程云九一挑兰花指,扭着纤腰,顾盼生姿,还是当年那勾人的身段和唱功:“三月里想我的郎 ,桃杏花儿谢 ,茶不思饭不想 ,懒得把客歇,咱二人分了别 ,差的一餐三个月,骂一声无情的郎 ,你不该就把奴撇……” 唱着唱着,泪就掉下来了。耳边仿佛听见那个男人轻轻叫着“小九儿”,眼前仿佛又看见了烛光飘忽前硬朗的眉眼,她仿佛又回到了站在花雕木窗前盼着他的日子,他有的时候只能看见一片衣角,远得怎么也抓不到。 他说:“小九儿,身已许国,再难许卿。”

    他在家与国中作出了自己的选择。如此,她便祝他鹏程万里,平安归来。也盼着山河得保,岁月得安。 谁曾想,血肉之躯换来的山河交予一群豺狼,历尽困苦的人们在短暂的平静以后,依旧少团栾,依旧不得安。 不过现在,这些都已与她无关。 程云九捻起药丸放入口中,靠着墙慢慢滑落。她闭上了眼睛。 死鬼,再稍等等。 我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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