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去世之后，赵国利一直独居。儿女们都忙，即便是来看他，也只是待上那么一小会儿，便接着电话匆忙离开了。郁郁寡欢了好久，直到他在植物园里认识了黄英。黄英与赵国利年纪相仿，前两年死了老伴，虽然儿女都在本地，但喜欢独居的她，只是偶尔去儿女家小住几天。

在众多唱京剧老头老太太之中，赵国利一眼就看到了黄英。

与一般年长女人的不修边幅不同，黄英将自己收拾得妥帖耐看。短发是精心烫染过的，皮肤上虽然有细密的褶子，但底色还是均匀白皙的。一般女人的身材，到了老年总会发福走样，而黄英的体型却保持的相当好，以至于穿上剪裁合体衣服的她，显得更为精神矍铄。

一回生，二回熟，搭档唱了几次京剧之后，赵国利与黄英便熟识了。早晨，他们会结伴晨练；晚上，他们相约一起遛弯唱戏。生活节奏同频，志趣爱好相同，发展成黄昏恋也在情理之中。

黄英是普通工人退休，退休金寥寥数几。赵国利是市人事局退休，月退休金近一万。黄英与赵国利交往甚密，黄英的儿女倒是没意见，可是赵国利的家中，却起了轩然大波。

赵国利年轻的时候就算不上英俊，老了之后，须发花白，胡子邋遢。即便是现在人逢喜事精神爽，搁在人堆里一比，也都黯然失色了。

“要不是你的退休金这么高，人家老太太能看上你这个糟老头子？你以为你还是帅哥？”他精明的小儿子，皱着鼻子，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我才不信你黄阿姨是这样的人呢……”赵国利抽着烟，吹胡子瞪眼。

“我先把话说在前头，你们愿意怎么过，怎么过。但原则有二，一是打这以后，我们不再给你有任何的经济往来；二就是这房子有我妈一份，谁也别想打它的主意！”大儿子平时虽憨厚，此时明摆着是一副“亲父子，明算账”的架势。

“我的生活，不用你们管！”赵国利将抽了半截的香烟，往烟灰缸里使劲捻了捻，梗着脖子喝到，家庭会谈自是不欢而散。

就这样，赵国利与黄英开始了崭新的晚年生活。

临近年关的时候，赵国利打电话给大儿子，称自己病得很严重，“要死了”，正在医院做检查。大儿子虽和父亲赌气，但毕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便喊着二弟与大姐赶往了医院。

远远地，便看见赵国利形单影只地坐在医院的长椅上。

“黄阿姨呢？”大儿子压着怒气问。

“她忙……”赵国利说完之后，便闭着眼睛，斜靠在医院的长椅上。大儿子心中虽不悦，但面上也没说什么。他领着赵国利做了全身检查，从心电图，到磁共振，最后检查结果令人瞠目结舌：身体一切正常。

“我们忙得要死，您老人家瞎折腾什么？”回到家，大儿子冲赵国利发着火。

“我浑身没劲……”赵国利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你真是没事找……”大儿子嗷嗷着，无意间瞥见了空荡荡的玄关。

原本放在进门玄关处的照片没了踪影，那照片是赵国利与黄英的合影，专程在摄影馆定做的，还穿了非常正式的礼服。衣帽架上，黄英的手包，还有帽子，都没了影儿。

大儿子将剩下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儿女们离开之后，赵国利坐在那把他和黄英一起挑选的藤椅上发呆。

“哎呀，我都是在银座里买衣服，这点钱，都不够买一条袖子的……”

“老赵，我的工资也不高，平时还得买衣服化妆品啥的，家用就花你的吧……”

“老赵，我儿子家住得远，中午就让孙女在咱这吃饭吧……”

……

老赵的目光，茫然、失落而又渺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