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到单位距离3.2公里，路过三个大路口两个小路口，步行需要40分钟、骑自行车需要15分钟、骑电动车需要12分钟。这些数据是我用双腿和轮子千百次丈量得来，比百度地图要准确得多。同事说，你住的挺远的。

大概这就是区分小城和大城的关键数据——如果上班步行超过20分钟嫌远的话，那这肯定就是小城了。那天上班我一路上都在开小差，抬头一看，单位到了，回想却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脑子一片空白。我不禁感叹我对小城太熟悉了，熟悉到即使成了行尸走肉也不会迷失在小城的巷子里。

小城在我眼里并非天然就是小城，相反在我生命中的前20多年她是一座谜一样的都市。我生在小城北方20公里的农村，一条窄窄的国道链接彼此，稀疏的车流穿梭在鲁西南的黄土地上，那时的人们没有大城市和小城市的概念，只有市民与农民、农业与非农业户口的区分。虽然距离小城只有20公里，但我们老家终其一生没进过城的人并不稀罕。城里人对农村人而言是一个高大的字眼，“往上数三辈都是农村人”是我们寻求心理平衡的最佳口头禅，但我们这一辈都不想继续吃酸葡萄，成为城里人便成了我们几乎所有农村学子求学的最大动力，至于到底去哪里当城里人，并没有概念，这超出了我们的认知范畴。

上大学去了省会济南，济南比小城大但也似乎跟小城没什么两样，一样的马路、一样的楼房、一样的空气污浊。所以上学时压根就没想过留在济南、更没想过要去北上广。上大学时我特别喜欢吃兰州拉面，也对夜晚的灯光球场着迷，而这种小面馆和球场在农村没有，在城市却遍地都有，我就想，只要能吃上一碗拉面的地方、晚上能打球的地方也就算城市了吧。

但事与愿违，毕业后考教师编却考回了老家农村，但即便是这样，我也是村子里人们羡慕的对象，不用种地、非农业户口、铁饭碗、旱涝保收……可我不满意，因为乡镇上没有拉面馆、更没有灯光球场，这让我感到仍是个农村人。于是我继续努力，公务员、事业编……如此折腾了四年后终于折腾进了老家南边20公里的小城，城不大，但到处都有拉面馆，灯光球场上永远喧闹。

人在刚刚得意时总会和自己之前比。在外面吃饭一有机会我便会找拉面馆吃面，想着之前在农村欲吃而不得便会生出活在城市便利中的幸福感。

日子久了，随着面吃腻了、球打腻了，小城给我儿时留下的神秘感渐渐消退。所谓的城市不过就是几纵几横的大马路，其间围起一座座楼房，楼房的四周遍布小超市、小吃店、服装店、彩票店……这些楼房由低矮慢慢变得高大，外墙由土灰变得多彩，但它里面并没有发生新鲜的故事，无非楼价涨了、新来的连锁小吃店又黄了、服装店门口又打出了大甩卖的标语、彩票店又有人中大奖了……

一成不变的生活让人没有缘由地生出失意之感，所以在小城的夜晚蹲地摊喝酒的人远比逛商场的人多，小城的商场永远都是那些过了时的东西，而小城的酒场却无时无刻不上演人间的悲喜。

深夜的小城街头主要有两类人在活动，出租司机、代驾小哥，他们是清醒的一类人，不停穿梭在酒场之间，从一个酒杯到另一个酒杯，从一段人生到另一段人生。而他们此时的清醒却是为了那一类晕乎的人而存在，小城的夜晚简单也不简单，要不怎会有那么多的人酒后痛哭。

沧海桑田，哪敢言未来在此终老，就像我从没想过此生会离开土地。同事为儿子在小城囤了一套大房子，装修别致，推开窗户就是绿草如茵的大公园。可家中的独苗毕业后再不愿回到这个一眼望到头的小城，无奈，同事只好卖掉接近200平的大房子换成了北京不到60平的首付，退休的同事未来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前几年小城开通了高铁，去北京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和当年从我家骑自行车到小城用时差不多，但大城市对我们小城人民而言依然有某种神秘感，我想，当有一天我去了大城市，当吃腻了那里的一碗面之后，我是否也会觉得索然无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