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师是我五年级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但风韵犹存。
关于她的风言风语从来都没断过,因为我们班上有一位同学华,是她老公的外甥女,跟她同住。
刘老师住在学校后的家属院,华跟着她上学,用她自己的话说,是舅舅派她来监视妗子的。
但刘老师不在意,反正那个男人远在别的县,也根本不爱她。哪有校长高先生知冷知热,体贴入微?
况且她自己有收入,而且有社保,即使将来老了,也不担心没钱花,那个男人在她眼里是可有可无的。
她是校长跟前的红人儿,我们那么小的人儿都能看出来。校长对她说话的时候跟别人不一样,眼睛里像能冒出火来;而且,无论班级间什么比赛,我们班总是毫不意外地拿第一。
我们只知道,刘老师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却不知道那是类风湿。
很多年过去,我很少与同学联系,自然也断了老师的消息。
直到十几年后,我在街上无意中遇见她,她佝偻着腰,一手提着菜,一手还搀着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人。
从她的眉眼中,依稀还看出老师当年的影子。我试探着问她是不是刘老师,她竟然喜出望外地一把抓住我,非要我跟她回家。
一番唏嘘,我随刘老师回了她住的地方。
原来的家属院已经被拆掉盖了小区,在学校前面,有个破旧的小院子,她就住在里面。
“傻了,都傻了!”刚进屋,刘老师就不住地感慨。
“老师,您说谁傻了?”我有些不解。
“老娘傻了,老年痴呆,一出去就回不来。”她叹了口气,“我也傻了,天天丢东忘西的。”
“别说您了,我也是这样,丢三落四的,太正常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她举起手给我看,我心里猛地一颤,那是怎样一双手呀:手指又细弯,变形得像弯曲的鸡爪一样。
她说她全身的骨骼无时无刻不承受着剧痛,注射杜冷丁的剂量越来越大,医院都开不出来了,只好去找私人诊所。
尽管如此,她的兄弟、哥哥还把快80岁的老娘推过来,长年不闻不问。
一个靠杜冷丁减轻病痛的老人,却要照顾一个老年痴呆的老人,那画面咋看咋让人觉得悲哀。
“孩子跟他爸爸呢?你们咋没在一起生活?”
记得那时老师说过,她儿子已经上高中了,这些年早该工作了吧?我犹豫半天,终于问出这句话,生怕她不高兴。
不提这个还好,话刚出口,老师的眼泪就流出来了。
她跟老公早就离婚了,儿子大学谈了个女朋友,因为给他们买不起房子,他们在县城租了房子,孩子都好几岁了,不愿意回来看她。即使她抽空去看他们,儿媳妇也拒绝喊她妈妈,仍喊她阿姨。
她的眼神里充满着伤心和绝望,很难相像她被喊作阿姨时的心碎。
“您不是有退休金和住房公积金吗?”我很疑惑。
“都被我买药吃了,还有给老娘的,血压高,不能断药。”她吸了口气,悲愤地说,“我要死了就不用受罪了,可这类风湿,就是不死的癌症,活着的僵尸!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好。”
我听得难受,赶紧帮她找出刮痧板,想要帮她刮痧,减轻一些痛苦。
她轻轻地摇头,说:“不刮了,不动都疼,刮的话更受不了。”
于是,我的眼泪也下来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的刘老师哪里去了?她的渊博、她的美好气质曾深深吸引我,转瞬间,她变得如此痛苦如此无助,作为她曾经最得意的学生,我竟然无能为力!
老师看我难过,给我递上纸巾。
我问老师要不要我带她去医院看看,她摇头说不用,都已经习惯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站起身走到院子里,东边有户人家,喂的有鸡,有小白兔,还有个三四岁的孩子跑出来。
老师说那是高校长的媳妇儿,孩子是他们女儿的。
“高校长还在这教吗?”我装作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老师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淡下来,说他早都调到县教育局当局长了,跟她媳妇也离婚了,又娶了年轻漂亮的,在县城安家了。
校长媳妇正好出来抱孩子,保养得却比老师还显年轻。不管咋样,她是他合法的妻子,离婚时也分得一笔财产。而且,人家还有孩子的牵挂,互相之间还有往来。
不像老师,分了就分了,只给个破家属院的两间房子住,去世了就啥也没有了。
触目皆凄凉,我逃离了老师住的小院儿,从此再也没去过。
每看到牵着手散步,互相扶持互相依赖的老人从我面前经过,我总会想起老师,不知道她怎么样,还在不在?
少年夫妻老来伴,有人嘘寒问暖,总好过一个人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