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康是一个四十多岁还未娶妻的光棍，无父无母，无儿无女，一直住在西村的一间废弃的屋子。说他是老光棍也是有原因的，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同村的男子，上至五六十岁，下至十一二岁，只要是能提能抗的都出去打工了。只有他守着一间四面漏风，上头漏雨的破屋，靠着捕蝉勉强过活。

西村是个小村庄，全村上下不过百十号人，因为有山挡着，车马不通，经济十分落后。但是那里树多，水清，鱼肥，尤其是蝉多，老康就是靠着捕蝉活了将近半辈子。

每年的夏天，西村的村口，蝉聒噪个不停。到了傍晚时分，太阳还未下山，月亮刚刚露头。老康一手提着装了一点点水的塑料小桶，一手抓着顶端绑有拇指般大小弯钩的长竹竿，腰里还有别着三寸大小的老式手电筒，从家出发。

因为西村的树是沿河栽种的，而河水来自黄河支流，一到夏天水流湍急，所以很少有人下河游泳。听老一辈人说，河里边儿住着一只冤死的水鬼，常年都在找替身，好让自己转世投胎。综合了这些，村民大都不敢靠近河岸边的树，更别说晚上了。但老康偏偏不怕，有人传他是螳螂成精，所以经常吃蝉蛹，还不怕水鬼。老康听说之后，不以为然，还说自己就是那只水鬼。

老康的捕蝉技术一流，每到傍晚时分，就能看到站在河岸树旁的老康，半眯着眼，盯着树干，由树底往上瞅儿，一旦发现目标，一个箭步冲上去，快速抓住蝉蛹，顺势仍进水桶。若是金蝉爬得太高，一根竹竿，一个弯钩，一勾，一提，一挑，一套娴熟的动作下来前后不过1秒，蝉蛹便从树上稳稳跌进了水桶，待到装满一水桶之后，一声响哨，收杆，提桶，回家。

夏季，每天傍晚六点到八点左右，是老康的“工作时间，从不迟到早退。回家后，老康将快脱壳儿的蝉蛹挑出来仍在门口的树上，其余的蝉蛹则用清水浸泡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老康将浸泡后的蝉蛹冲洗几番，搁上锅，倒点油，炸一炸，变色，控油，出锅，撒盐，乘盘，一道美味可口的荤菜便成一天的干粮，吃罢，冲一冲昨天的水桶，躺在床上眯一会，就又出去了。老康照着村口的树走一遍，将蝉蜕过的壳儿收集起来。蝉蜕是一种中药材，价格不低，老康将它们卖给附近村里的土郎中。这样一来二去，就又有了零花钱。

同村有几个胆大的人想抓蝉蛹卖钱，也学着老康那样，但不是找不到，就是找的时候摔伤，很是邪门儿。老康知道以后哈哈大笑，蹲在地上，随身摸出一支烟杆，撒点烟叶，点上，猛吸一口，缓缓吐出，待到第一口烟雾散去，咂咂嘴，慢慢吞吞地摇摇头，“说不得！说不得！说不得！”久而久之，大家伙儿也不去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

老康抓蝉有三条规矩：第一，开始蜕皮的蝉蛹不再抓。第二，当天满一桶不再抓。第三，立秋之后的蝉蛹不再抓。用他自己的话说，“抓可以，但不能绝；吃可以，但不能贪。”

立秋后，老康虽然不抓蝉蛹，但依旧收蝉蜕，储藏着，等天冷了，托人进城卖。据说冬天蝉蜕的价钱会稍高些。

就这样，春天准备，夏天干活，秋天收藏，冬天卖货，一直过了四十多年。别的人都打工回来，盖了房，娶了媳妇，生了娃儿。只有他仍旧孤身一人，守着那河边的树和树上的蝉。

后来，听人说，老康死了。关于他的死有好几种说法，有的说他是病死的，有的说他是被饿死的，也有的说他是被气死的。总之，他是真真切切的死了，随着那些砍光的树，消失的蝉一块死了。至于他的捕蝉技术就像河里的水鬼一样，永远成了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