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想要买自行车的想法被伯母无情的否定后，大哥竟然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算二哥有时候举着右手腕上那块明晃晃地手表，故意在他面前摆弄，斜着眼睛带着笑意问他：“哥，你说我这手表好看不?”

他都会拼命地挤出一丝笑容，苦涩地答道：“好看。”只是除了这两个字，他再也没有挤出更多的字来，沉默片刻后，他又转身走出屋子，背起墙角的锄头向远处的那块地走去。

大哥十五六岁的时候，已经长到一米七五左右了，伯父也早早求了隔壁邻居王瓦匠，想让大哥跟着他学手艺。这样既能为家里减轻些负担，又能让大哥学一门吃饭的本领。

说干就干，农忙“双抢”时节一过，伯父就从村口的小卖部买了两瓶好酒、两条芙蓉牌香烟、两包面条、两包红糖，外加早上在桥头肉店里割的两块条子肉，说是好事成双。

趁着夜色领着大哥踏进了王瓦匠的大门。一阵寒暄后，伯父将大哥叫到他和王瓦匠面前说：“山儿，今儿你拜王叔为师，以后人前人后都得叫师傅，知道吗?”大哥有些扭捏地了“嗯”了一声。

王瓦匠嘴里叼着根着烟，吞云吐雾后慢慢幽幽地吐着烟圈，斜眼瞟着大哥说：“山儿，你呢也是我看着从小长大的，我和你爸也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从今以后只要你死心踏地跟着我干，保准你不出两年就能出师!你的好日子也在后头！”从王瓦匠喷着酒气的嘴里说出来的这几句话，很清楚意思也很明确，不带丝毫醉意。

千恩万谢后，伯父领着大哥从王瓦匠家里出来，一路上，伯父一直叮嘱大哥以后人要灵活些，多和师傅接触，争取早日学成出师。“嗯！嗯！”大哥小心翼翼地应承着，生怕一个不小心招来伯父的责备。

大哥的自行车梦终于在他成为泥瓦匠学徒后实现了，只是那辆自行车是伯父花了三十块钱在镇上的自行车铺里给他买的一辆二手车。车身上的油漆有好几处都剥落得厉害，斑斑驳驳地像是白癜风病人的皮肤，黑一块白一块的。

大哥的学艺生涯就在他骑着自行车早出晚归的日子里渐渐拉长了，几个月不见，再见大哥时，他整个人都已经黑了一大圈，两只原本就粗糙的大手已经生满了茧子，手背上到处是深深浅浅的血印子，每个指甲缝里都是黑黢黢的。

有一次我从村口小卖部买酱油回来的路上，老远就听见身后的土路上自行车叮叮铃铃哗啦啦的响声，不用回头看我就知道是大哥回来了。因为每天从这条小路上骑车经过的，只有大哥的自行车除了铃铛不响其它的都能哗哗作响。

“小妹，我带你。”大哥在离我三五米的距离的后面，就大声地冲我喊。

我回过头来，拧着眉毛瞅着他的自行车有些担心地说：“你的车能驮得了我么?”

大哥竟然洒脱地将右腿从车上扬了下来，然后将自行车轻飘飘地划定在我的身边，冲着我笑：“开玩笑，你才几十斤呐，我背你十个都不成问题，自行车还驮不动你?”这语气、神态、动作，真的像极了金庸小说里的带头大哥的作派，我竟然一时怔怔地出了神。

“你到底坐不坐?”大哥又冲我喊了起来。

“那你不能让我摔跤呢，要不然酱油瓶打碎了，我妈会骂死我的。”我回过神来，说出了我的顾虑。

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我也不知道我会具备预言家的潜质。

我开心的跳上大哥自行车的后架，稳稳地坐在上面，手里紧紧地抱着酱油瓶，幻想着等一会儿到了家妈妈做的香味扑鼻的酱油炒饭，我闭上眼睛畅想着那喷香可口的味道。

突然我感觉到车速加快了不少，风在耳边呼呼作响，身子似乎也要随风挣脱开去。我睁开眼睛一看，大哥的自行车正在一个下坡路上，我连忙喊起来：“大哥，刹车！你快刹车！”

大哥不知道是被我急促的声音吓到了，还是因为无法掌控车速，只见自行车车头竟然毫无章法的左右摇摆起来。

“刹车！”我再次大声地吼了起来。

大哥还是没有回答我，只听见他呃呃的大叫声，身下的自行车摇摆的更厉害了。

“咣当”一声，我和大哥应声摔在了路边的草地上，自行车在离我们大概两米的地方，正兀自飞快地转动着后轮，把手已经做了180度的反转，弊屈地扣在泥地里。

我和大哥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手掌上已经被路上的小石子磕破了皮，渗出丝丝血迹来。最可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我手里抱着的那瓶酱油已经只剩几片碎玻璃片静静地躺在路上那块尖尖的石头边，周围只留下一大滩黑色的液体，正慢慢地往泥地里浸。

“我的酱油！”我失心疯似的大叫起来，已经顾不得手上的伤，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忙往玻璃碎片那里跑去。

“呜呜！”我突然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打翻了酱油，回去肯定会被妈妈骂，说不定还会给我一顿“竹笋炒肉”，就是妈妈不打不骂，晚上也没有酱油炒饭了。

“妹妹，你别哭。要不，我明天赔你吧。”大哥被我的眼泪打败，束手无策地站在我的身后，不自觉地搓着两只手讪讪地说。

“我叫你刹车，刹车！你聋了吗?”我像是突然找到了发泄的窗口，大声地朝他吼了起来。

“我刹车了，可是刹车失灵了！”大哥木讷地解释到。

“你是猪啊，刹车你都不检查的么?”我继续朝他大吼起来，两只眼睛满怀怨恨地望向他。

“我本来就不想坐你的车，现在好了，酱油洒了，回去我妈肯定得骂死我，说不定还会打我！”说到这里，我哭得更厉害了。

“那我跟婶婶说。”大哥语气温和，讨好的对我说。

“你说有个屁用！我妈能吃你那一套，再说你三脚踹不出个屁来，我还怕你越说越添乱！”我噼噼啪啪地说了一大通，想要把心里的怨气统统都撒在眼前这个木讷可欺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