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待在养老院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是被儿子儿媳妇嫌弃，扔到养老院的；另一种呢，好一点，儿子儿媳妇都很孝顺，但是太忙，没工夫照顾老人。

老张是个例外。儿子儿媳妇既不嫌弃他，也不是一天到晚忙的脚不着地的人，可老张偏偏就不肯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硬要出去工作。用老张的话说就是“人老不中用，能干几年是几年吧。”

老张年轻时就是个要强的人，上学时为考班级第一熬夜到凌晨一两点，工作后为了业绩第一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勤勤恳恳，不辞辛劳，大半生一眨眼就这么过来了。

老婆子走的早，退休后忽然闲下来，浑身不自在。老张瞒着儿子儿媳妇，悄悄找了个养老院护工的工作，这下像打了鸡血一样，成天乐呵呵。

儿媳妇嫌这工作脏，还不体面，好几次要公公辞了，老张都笑笑打个马虎眼混过去了。

老张算是整个养老院最勤快的了，扫地拖地抢着干，擦身换衣不嫌脏，清理大小便都不在话下。

和老张一起但被迫谋生的几个老头子都坐在地上笑嘻嘻地看着老张忙活，头靠在一起暗骂老张“缺心眼”“少脑子”“贱骨头”。

几个住时间长的老婆子看不下去，都叫老张歇一会儿，老张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笑说“不累”。

付婆婆是刚进来的。儿子一家搬去了加拿大，付婆婆不愿去，折腾不动这把老骨头，就让儿子找了当地最好的养老院，说同龄的老人总比老外来的亲近。付婆婆平时不爱讲话，总是一个人看着相片发呆，也就没有什么伙伴。但老张知道，这个老婆子其实是面冷心热，善良得很。

有一次，付婆婆厉声的指名道姓地要求老张帮她把垃圾倒了，其余护工在角落幸灾乐祸。

老张把垃圾袋拿到楼下的垃圾角，要扔时，又想起什么，打开袋子，拿出付婆婆刚才扔进去的纸团。

展开一看，原来里面包着五十块钱！怪不得老付主动递袋子给他，还暗暗戳了一下老张的手背。

呵，这个老婆子啊……

老张摇摇头，将五十块钱揣在了口袋里。

平时这些心善的老婆子也没少塞钱塞烟给他，都将老张的用心看在眼里。但老张都婉拒了，干这些工作老张都是自愿的，心里充实，踏实，没想其他的。

但这次老付都做到这份上了，自己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

日子久了，老张和付婆婆也就熟悉起来，知道付婆婆的老头子是年轻时出海没的，她经常看的相片就是当年和老头子的合影。

“前几年看的还挺淡，就最近，真是越来越喜欢怀念过去，睹物思人了。到底是儿女大了，心也想不到一块，半辈子也就剩自己一个人了，唉……”

这是付婆婆的真心话，但又何尝不是老张的想法呢？自己非要来养老院，忙的像个陀螺，不就是让自己不瞎想，让自己还有点用处吗？

老张原本打算在养老院干到七十岁，没想到提前五年下来了。

事发当天正下雷暴雨，外头的天空乌漆漆黑压压的吓人，老张突然想起楼下的卷帘门没关，漏了雨进来就不好了，随便拿把伞就下去了。

老张一手撑伞，一手拽卷帘门，楞是使不上劲，就扔掉伞，双手去拽。

眼看帘子已经拽到膝盖下面了，哪想老张一个重心不稳，后仰摔了一跤。

粉碎性骨折。

医生的意思是，要么在家躺三个月，啥也别干，等骨头自己长好，要么直接做个微创手术，一个礼拜就好。

老张倒不在乎时间，就怕给儿子儿媳妇乱花钱。

“算了吧，省点钱给孙子上大学，我这把老骨头熬熬就好了。”

其实老张算是工伤，就算做手术也花不了自己什么钱。

因为躺着生活不便，没人照顾，到底给老张做了个微创手术。

但儿媳妇是坚决不同意老张再去养老院上班了，本来还能混过去的老张这下也不吱声了，是自己理亏，给儿子找了麻烦。

儿子儿媳妇上班去了，孙子也开学了，剩老张一个人在家里。

老张平躺在床上，听着收音机里单田芳说的《隋唐演义》，看着天花板出神。

唉，这好了以后又要怎么办呢？养老院是回不去了，难道又要一个人在家发呆？

不然也让儿子把自己送养老院去吧，那儿人多还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