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中介这么久，我早已习惯了这个行业的不实在。话不能说透，抛个题目让对方接，再察言观色慢慢说半句留半句。而且随时反转，随时一脸真诚地圆谎。如果说语言是门艺术，那中介的话术就是野蛮生长的实用工具。生意场上的圆滑世故，左右逢源，察言观色，唯利是图，因为交易房子在这里都有形形色色的面孔。而保持联系的永远是未成交的客户，谁还花心思去关心一个成交过的客户，或许，客户也有一丝瞧不起，“不就是个中介吗？”

我并没有贬低中介的意思，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而已。我一直做一个中介的冷眼旁观人，记录那些让我触动的普通小人物。

阿荣，湖北人。他第一次上门推销一手盘时，我就觉得他跟其他屌丝男不同。他很卖力，不停地推荐那个楼盘的好，位置好，收益高，说了一大堆。我觉得他也许是我同年人吧？一个中年大叔跟一帮年轻人在一起做这行最底层的打工者，总给人一种为生存负重前行的压力。年轻人可以装逼，因为有大把的时光，他却只有老婆孩子和房租。我让他坐下来喝口水，初次见面，也不好问他太多个人家庭信息，只加了微信，说手头正好有个客户，周末带过去看看。      

“哎哎，好的好的。”他很开心，中年疲惫的脸上泛出惊喜的光来。      

“我给你申请报油补哦，200块钱呢！”

他起身退着出门，我礼貌地跟他道别。除了感觉他格外卖力，就觉得他是个新人，并不懂这个行业里很多话只是听听而已，当不得真。

周末的时候我和同事约了一个总是问东问西很少看房的客户，并且强调公寓包出租，收益率高到10个点。我的天！银行正常的收益率3个点，理财不超过5个点，这都快赶上民间借贷了！

客户听我说的那么肯定，终于答应周六中午过来。耶！坐等周六带看了！我忍不住一阵兴奋。

双休日的时候，我们还是那辆开不坏的普桑带着客户的宝马去了售楼部，在离售楼部还有一段距离时，马路两边就有很多白衣黑裤的年轻人像是旧上海滩的包打听，不断地截客户。

我和同事一前一后夹着客户，后面还有几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尾随到售楼部。

迎宾，对接，案场，都是一色正装的小姐姐。我们来前已报备给阿荣了，他早早地准备着接待我们。周末售楼部人就是多，一个客户两个中介，我们终于轮到一个能干的小姐姐在不停地给客户洗脑。 没想到我客户说他知道这个楼盘，并且在去年住宅清盘时买过一套，就在楼后面。小姐姐立马就说“那您对这边很了解了，也认可这边配套。那我们就先看看样板房吧？”     

跟着走到马路那边的样板房时，我们才想起来这是去年就开卖了的一个旧楼盘，只不过今年换了代理商，加大佣金，变成包出租了，有个条件是房产证不能过户到每家每户，需要8户一个大证。

“原来是新甁装旧酒啊！”我和同事避开客户咕噜一声，像是发泄一下莫名的不快。是一开始就看到路边的“包打听”，还是对售楼部的“新瓶旧酒。”？

或许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们早已习惯了行业内的镜中花水中月？也让许多人历练成只谈金钱，直奔主题的直接，因为没时间浪费。

阿荣一路小心地陪着客户看样板房，他比我还用心。其实我知道我传达给客户的信息有夸大成分，他做生意这么多年见过太多美妙动听的说辞，只是要过来看看究竟收益多高。

看过样板房后我们坐下来谈客户对公寓，预算，收益回报率的细节。客户看着小姐姐算了半天，他直接说去掉所有七七八八的优惠折扣，还有头两年的提前返还租金，还需要拿出多少钱，每年房租多少？他一下子算出来也就5个点多，还是觉得没那么高，但也是事实如此了！

我早已知道说辞有水分，但在客户说先回去再考虑考虑时，我分明看到阿荣带皱纹的脸有些失落。他不知道该起来礼貌地送一下客户还是努力再劝一下客户定这一套，或许他想到早晨开晨会时领导说的那些逼客户下单的套路一个也没用上。阿荣就那么愣在那里没动，直到我送客户出门回来他才跟我同事帮我们领了200块钱油补。

后来阿荣跟我在微信上聊了几句大概是再积累客户，有看房才有成交。那个中年人的头像就一直沉默着，我也整天不是聊客户就是聊房东，很久才想起没给阿荣的楼盘推荐客户了。

昨天，有客户问到那边公寓，我联系了一下阿荣。他一直没回我，直到晚上才发短信说了三个字“不做了”。我又发了一段文字过去。“大哥是在代理其他盘吗？我们公司招人，有底薪，压力不大。开单提成高。”半天他才说“房地产压力太大了，收入也不稳定。”

我哦了一下就没再回复了，这是每一个中介的痛点。只要是打工的，都理解饱一顿饥一顿的煎熬。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看阿荣的朋友圈，他10天前还在发楼盘信息。看来辞职不久。 他这时大概也闲下来了，跟我聊了一会，说在城东下沙一家电梯公司做安装工，老婆在给超市送海鲜。孩子上高中回老家了，爷爷奶奶在家带着。但是在城里长大的孩子回乡下，也不听爷爷的话，嫌奶奶唠叨。留在杭州的两夫妻租了一个很小的房子，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只为着能有个可以攒钱在老家买房的收入。  

我没再说太多，每一个来异地大城市打工的70后大叔，都有人到中年的压力和困境。我想到年初朋友圈里有招电梯空调安装的信息，截屏发给他。他看过很满意，说太晚了明天打电话问问。 还是那样带着卑谦的一再感谢。

或许，做中介的我不再跟阿荣有更多联系了。就像大街上擦肩而过的路人，终于淹没在车水马龙的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