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除夕，我都要吃两拨完全不一样的“团年饭”。

中午先去外公外婆家。妈妈没有兄弟姐妹在身边，一桌团圆饭也就只有五口人，我是唯一的孙子辈，于是中午那顿饭差不多是围着我转。进了门，先收压岁钱，外婆笑盈盈牵过我的手，放上一个大红包，说：“今儿都是你喜欢吃的，水晶小肚，炸茄盒…… 饿了没？饿了就先吃，让你妈过来帮忙包饺子。”

于是大人们分工包饺子，通常是不许我掺合的，外公说“你就别帮倒忙了”，外婆说“玩去吧！” 妈妈说“要不把你的寒假作业写了。”大过年的我才不写作业呢，可我还能玩儿什么呢？只有一个人坐着看电视罢了。时间无聊又漫长，听电视里响起的鞭炮声，和窗外孩子们的花炮声，此起彼伏，我的心早就飞到了马路对面。

外婆家的团年饭就是这样，除了红包和包饺子，再完全和“过年”挂不上钩，何况这顿饺子也是随时能吃到的。但晚饭在奶奶家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爸爸有兄弟四人，我有堂哥堂姐五个，年夜饭若是整齐，一定是十几号人在一个屋檐下。于是打牌的，聊天的，扒炭火烤橘子的，到院子里放花的，还有忙着进出厨房的，叽叽喳喳挤挤囔囔。人太多，到了开饭时桌子坐不下，奶奶便以“小孩子不上桌”为由，将我们六个赶到茶几上“开小灶”。我们自然是不服气的，照例要闹腾一番，奶奶见了，不慌不忙到里屋拿了红包摆在茶几上，一伙人见钱眼开，刺溜就从大桌上滚了下来。

“你们几个小人儿一桌，还有特供咧，等我单独给你们做个菜去。”奶奶连下两道定心丸，大伙儿听了遍心满意足地当起小孩子来。坐小桌确实比大桌有趣多了，不用等大人先动筷子，不会站起来都够不着菜，也不必听他们那些无聊的谈资，或看他们叫嚣着拼酒。你看我碗里有鸡腿就夹走一块，我看你的可乐多就偷偷换走，最大的哥哥给小的们讲高年级的课有多变态。吃完饭更是随时开溜，男孩一拨儿去院子里放冲天炮，拿竹竿敲屋檐下的冰凌子，女孩就跟着大姐在屋里化妆玩，全都都画成年画娃娃才罢休……每年的除夕夜，都这样玩到春晚敲钟，才被醉醺醺的大人们一个个抓回家去。

我在外婆家是一人独大，在奶奶家却上不了桌。可奶奶家才是我心中过年的样子呀。

终于有一年，在外婆家吃完中午饭，我急着要去赶晚上的场，脱口而出“在这太没意思了，我要去奶奶家！”外婆的笑容顿时就凝固了，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吓得躲到了屋里。

那一年的除夕夜最后是怎么过的，如今已经记不清。只记得外婆脸上的表情，从吃惊，到失望，再到暗淡下去…… 只记得我心里说不清的滋味，那是我作为一个孩子，第一次对自己的真实想法抱有愧疚。

到底年味是什么，至今我仍不能说得清。但我知道，在奶奶家过年的那份光景已成为记忆，我的孩子们，他们将再也体验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