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夏天，电视台找到秋楠，想要拍一个关于乐队的纪录片，这本是好事，可秋楠却很是为难，他找我商量。

“纪录片，需要乐队全员到场，最少要拍摄一天，现在哥几个的现状，能有时间吗？”秋楠很为难。

“我想，大家都能支持，这点你不用担心。”我打着包票说。

其实，我心里同样没底。

电乐队已经快三年没聚了，不仅是排练，哪怕是平时的聚餐都没有了，三年里通过的电话一只手也数得清，除了我和秋楠，每个人都在各忙的。

这几年，兄弟们陆续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也没办法全员到场，如今，只凭一个纪录片拍摄，这样的诱饵，对时值今日的大家来讲，诱惑力几乎为零。

秋楠还是在电乐队的微信群里发了通知，可是发了半天，除了我，却没人回复。秋楠心里没底，也不好追问，我俩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明天电视台来了，咱俩就改二人组，其他的人全用照片代替。

纪录片的拍摄地点选在秋楠的新家里，是一个二层的复式小楼，秋楠刚刚装修好，有时他会自己住在这里，弹弹琴，写写歌，独处时，更容易找灵感。

晚上下班后，大宇打电话给我，他要搭我的车一起去秋楠家，我很欣慰，这哥们违建没被抓起来，当然也没有真得骑行到西藏，看起来神采奕奕。

秋楠早就准备了一桌子酒菜，冰箱里冰着一箱箱的啤酒。

沙发上摆着三把吉他，一个键盘支在边上。

这足够开一个家庭演唱会了，我笑着说。

“万事俱备，只欠兄弟。”秋楠满怀期许地说。

从晚上六点，我们三个坐在地板上边聊边等，桌上的菜我们一口没动。我们的肚子叫得此起彼伏，秋楠张罗着动筷子，我按下了他们的筷子说，“他们几点来，咱们几点吃。”

秋楠拿出一袋花生米，让我们嚼着，延缓肚子的抗议。

晚上八点多，阿饼的微信亮了，“哥，哥，我，我我在小区外，外面，哪个楼？”是阿饼一着急就结巴的声音。

我们跑下去接他，那天下着小雨，时隔三年没见，阿饼瘦了许多，穿着也越发时尚，但我从身高上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我们兴奋地拥抱，阿饼从老家坐了三个多小时的车赶到哈尔滨，一路风尘仆仆，我们赶紧给他请进屋，聊着近况。

“我前一阵干直播来着，就是直播弹琴唱歌，挺挣钱，就是诱惑太多，我怕把控不住，赶紧撤出来了。”阿饼兴高彩烈地说着。

大宇则失踪了一个月，他一个人去了内蒙古的草原腹地为人放羊牧马，就为了感受原生态。

“哥，我去了你的家乡，那真美，人也豪爽。”大宇兴奋地和我分享他一路的所见所闻。

我不由得叹服，我的确曾对他讲过内蒙古的风土人情，这里有我见过的，还有听说过的，还有我略带夸张描述过的，但我没想到，他真的会去体验，而且是深度体验。

大宇为了感受最纯真的原生态，他没有去找旅行社，而是在通过各种关系，找了个人，以借宿的名义，在那里暂住几天，

住啥样，吃啥样都没关系，越原生态越好。这是大宇提的要求。

大宇花了八千块钱，如愿以偿地把自己发配到了陈巴尔虎旗深处的一个牧区里，那里有一个60多岁的蒙古老人阿木吉，负责100头牛羊的放牧。

大宇来了，他就是第101头。

阿木吉是当地的孤寡老人，他的东家是个农场主，阿木吉就靠为他放羊赚钱。

草原的牧区都很偏，很远，那里距离最近的村镇要30多公里，放眼望去，渺无人烟。

大宇去的时候，是冬天，他被汽车送到了草原边界，又踏着没及膝盖的积雪徒步走了二十多公里，才到了阿木吉的帐篷，那帐篷就是老人的临时住所，一张破床，四周围着毡子，上面挂满了风干的牛肉，屋里一只电灯泡，依靠外面的风力发电，大宇的手机在这里没有任何信号，大宇索性关机了。

大宇每天陪老人一同放牧，晚上一起喝酒，大宇还负责老人的早饭，老人脾气很大，时常喝骂大宇，对大宇从不客气，有时骂的急了，甚至用马鞭虚空一甩，吓得大宇一个跟头。

老人教大宇认风，认头羊，大宇不赖，能吃苦，也虚心，倒真的成了老人的一个助手，一个月来，老人对这个小伙子很是满意。

大宇临走时，老人特意给大宇做了一顿手把肉，他在圈里挑了只肥羊，在外面收拾利索，又用雪水洗净，在帐外支一口铁锅，化上一锅雪水，阿木吉把一块块羊肉扔进锅里，又从边上捡了几块干牛粪当作燃料。冬季寒风凛凛，铁锅里肉汤奶白，热气腾腾，噼啪的火焰卷起的碎牛粪沫飘进了锅里，老人竟然不管不顾。

老人和大宇相对而坐，大宇使劲嗅着鼻子。眼瞅着锅里肉由红变白，老人又掰下一块干牛粪，扔进了锅里。

“这是？”大宇不解。

“这是纯正的风味，你想吃最地道的手把肉，就别嫌弃。”

那牛粪百分之九十都是草，这锅里竟然飘出一股淡草香，大宇使劲咽着吐沫。

“你是逃犯吧，跑我这避难，是不？”阿木吉没看大宇，只用勺子搅着汤说。

“啥？逃犯？您看我像逃犯吗？”大宇愣了，他没想到在老人心里，自己竟然是个逃犯。

老人笑了一笑，指了指大宇的头。

大宇恍然大悟，大宇一直留着光头，这个头型难免会让人产生误会。

“哪有正常人大冬天往这地方跑的？你也不挑吃，不挑住，就我这破帐子，四处漏风，你也不嫌弃，住得安稳，你这阵子跟着我放羊吃了不少苦，你一声不吱，我觉得你没那么简单。”阿木吉淡淡地说。

大宇哭笑不得，赶紧给老人解释了半天，老人这才将信将疑，老人给大宇夹了一盆肉，拌上自制的野韭菜花，大宇吃得舌头都快吞下去了，那天两人喝了半斤酒，大宇再想喝时，老人却制止了，“这地方荒凉，有时会有狼来掏羊，咱们得时刻清醒着。”

回屋睡觉时，大宇发现，老人从枕头底下上掏出一把猎刀，挂在了墙上。

大宇看的心惊胆战，敢情这老头天天在枕头下放把刀，就防着自己呢。

我们听大宇说完，很是佩服他的胆色，大宇坦言这段经历给自己人生带来很大的冲击，这种原生态的生活体验太宝贵了，也放宽了眼界，也让他真正地思考起他的人生。大宇至今未婚，当年送冰棍那个女朋友也早就因两地分居而分手，今年，他想报考司法考试，追求自己的理想，“如果一辈子窝在工区，那和阿木吉圈养的那些牛羊有什么区别？”

我双手赞成大宇的想法，我敬了他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