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大还是保小？”妇产科许医生问这话时，正值冬夜两点。窗外一片白茫茫，昨天的飞雪，已被寒夜冻结，安静如絮，又脆又硬。产床上，母亲的脸已努成紫色，我还在她肚子里，父亲拿着照射灯在左，被问话的外婆在产床右测。

“两个都要！”外婆的话坚定无比，没有半丝犹豫。许医生当然是崩溃的，如果两个都能保，那还问个屁啊！父亲则是震惊的，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见证女人的生产，也是第一次在做父亲的关头，遇上了两难抉择，两个第一叠加的效果如五雷轰顶，让他说不出话来。

要生我的半年前，母亲还随父亲在乡下做工，或挺着肚子在井下和人抬石块；或在食堂帮忙。怀孕后的母亲胃口很好，于是房东种的李子和桃树就遭了殃。忽如几番怪风过，桃树李树全无果。不知真相的房东指着空树叫骂：“哪个贪吃成痨的，都没熟，就偷光了。”

七十岁的母亲回忆当时，说：“那酸酸的李子真好吃，就算夜晚睡在床上，心里也有馋虫爬啊爬，总想着怎么去偷摘。”没怀孕时，看其他孕妇贪吃的样子，母亲是不屑的，真到自己头上，才算明白其中滋味。当年，父亲还在别人手下干活，一天工资一块多，做杂工的母亲，每天仅七角。没钱，母亲自然也没啥好吃的，整天除了干菜就是酱辣椒，再没别的。

但母亲有她的蹭食之道，谁家烧鱼烧肉了，总逃不过她的鼻子。她会装作路过，大打赞美牌：“好香啊，手艺真好。”“我从来没有闻到过烧得这么香的鱼！”那时节，人多厚道，听到赞，就会拿出一些分享，来证明母亲的赞美正确无误。当然母亲也不会白吃别人，有时回到县城，就买点饼干，做为回礼。

那时没有产前检查这回事，什么时候生？全靠自己算着预产期。母亲怀我时，肚子不显形。到了医院，许医生问母亲，是不是记错日子了？当母亲躺在产床，心情紧张时，许医生偏又是个急性的，不停催促：“努气、用力努、不用力就完了......”

外婆在旁，好容易见出来一点黑发，嗖的一下又躲回去了，出来一下，又缩回去，几次三番，不但许医生急了，外婆也焦躁了。后来的她曾对我说，说我是不想来到这个世间啊！母亲用了很多气力，浑身是汗，满脸紫色，我却还是不肯出来。

许医生问保大还是保小时，母亲听得清清楚楚，她有些心慌。在本地迷信说法中，有些日子属“红杀日”，生下的孩子必死，孕妇也会因大出血而亡，而这还代表肮脏，安葬时，要放只鸡笼在棺材上，预示死者下辈子转世为鸡。但到底什么是“红杀日”，母亲也不知道，这只是老人们口中的迷信说法。

想到这些，心急的母亲奋力一努，随着哇哇大哭声，我终于生下来了。见是个儿子，父亲高兴极了。母亲却因太过用力，下面撑裂，要缝针。因为天花板上的灯光太暗，许医生对持灯的父亲大叫着：“照这边，照那边.......”好不容易缝合了，许医生却发现一把小的手术剪不见了，他烦躁地喊：“剪刀呢，剪刀去哪里了......”后来也不知道有没找到，母亲出院四五个月后，下面还有血。于是，母亲就怀疑许医生的剪子，真的遗落在自己身子里了，直到去市里医院看好流血问题后，她才算落了块心石。

因为这次可怕经历，再到母亲生妹妹、弟弟时，父亲就不敢再去，外婆也被吓着了，她虽然生过十个孩子，毕竟也从没亲眼见过。《菜根谭》中有“子生而母危，何喜非忧也”之语，每一位母亲都是伟大的，用生命去繁衍下一代，所以为人子女者，不能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