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是十一长假前。那天韩絮心情很好，告诉我她要去香港，还说要买港版书给我，问我要个书单。我本来有一点点失落，心知她一定是和深圳的男友一起去，但我懒得多嘴。我这个人好收买，一听说给我买书，就开心起来。

她的意思我懂，最近不方便联络，省得我找不到她又胡思乱想。事实上我也难得放松，我们的网恋已进入枯水期，我觉得自己濒于干涸。

我们是用短信聊的，我已换了新手机。末了，我例行发了三个字作为结束语，就把手机撂在地板上充电。我应该想到韩絮会回复我，但我没想到女友竟敢偷窥我的手机——她还不懂好奇心太重的坏处。

我躺在床上看书，几分钟后，我从打开的书册上方看到了女友惨白如鬼魅的一张脸。把我吓得一激灵，正待开口，她像身负血海深仇的污点证人一般，将关键物证举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到了韩絮的回复，我不看也知道她会说什么。

我也爱你。这就不好解释了。按照正常逻辑，这应是一个同质同构的等量回应。纵使我有三寸不烂之舌，在铁证面前，也懂得沉默是金。

我劈手夺过手机。跳下床，穿好衣服，还不忘把烟和打火机揣上。大晚上的，我不知道该去哪，但去哪也比和一个悲愤交加的女人待在一起强。没什么可担心的，我有种如释重负的轻快。

就在我企图夺门而出的瞬间，我听到背后撕心裂肺的一声叫喊：“你给我站住！你敢走，我就跳下去。”

我回头一看，女友竟爬上了窗台，平时真看不出她有这种好身手。

我抬头看着形象高大的她。我那房子在四楼，理论上跳下去不死也残，问题是窗外有护栏，猫都钻不出去。

这又是何苦呢？为了我这么个三心二意的渣男何苦搞出这么大场面。我不是蠢到怕她自寻短见，我是觉得这不值得，哪怕做做寻死觅活的样子都不值得。我无可奈何地高举双手走了过去，把她从窗台上抱了下来。她的身体仍在不停的颤抖，我认为多少有点夸张。我长吁短叹，哀吾生之多艰，为什么我总是碰到这些神经质的女人。

她开始打我，在我怀里就动手了，王八拳法没头没脑地招呼过来。我门户大开，无处可躲，眼镜首当其冲飞了出去，接着左右开弓地挨了几个耳光。还好我年轻时练过，一般人未必扛得住。我把她扔在床上，把脸一抹，露出无赖本色，笑道：打够了吗？没打够接着来。今天让你过瘾。

我以为我这么流氓的套路，足以震慑她。熟料女人总是棋高一着。她用血红的眼睛盯了我一会，忽然发出救火车一般的哭嚎，并开始用头撞墙，撞得咚咚直响。

我这辈子算是折在这两个处女座女人手里了。我扑过去紧紧抱住她，她还拼命挣扎地要往墙上撞，我连声哀求，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饶了我。

这又是何苦呢？她继续拉着长笛，我继续道歉求饶。我腻味透了，可还能怎样？待救火车开过去之后，我做了简单的辩解，那不过是上海的一个网友，我们不过是在虚拟世界里假凤虚凰，人家那么崇拜我，我作为一个作家，虚与委蛇是工作需要，又没什么实际接触，你急什么呢？

“呸！”她向我脸上啐了一口，“要不是这个骚货勾引，你能天天嚷嚷去上海？是不是她，是不是她！”

我推开她，咬住了嘴唇，抹了抹干涩的眼角，现出忍辱负重的神情。谁不想有更好的前程，人家工作都给我找好了，我去了吗，我去了吗！

一言及此，我的眼窝湿润了。委屈涌上心头，我一天到晚左支右绌欺上瞒下的容易吗？为什么哈姆雷特的犹豫就带着诗意的悲壮，我的彷徨却一边是贪婪，一边是懦弱。我掏出烟，自怜自艾，多少人生注定如此狼狈不堪。

“你打电话给她，说你不爱她，就是骗她玩。”她竟提出这种可笑的要求。

“不。”我面无表情。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她又开始撞墙。可怜的墙。我代表墙，认输了。

“我打，我打。”

电话接通后，我飞快将台词念了一遍，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挂断。

总要有个了结，这没什么。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