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人堆儿里挤了大半辈子，今儿才明白这有钱人怎么都往在荒郊野岭里了。”说着陈学民仰起头，耸着鼻子使劲儿吸了几下，满脸陶醉：

“啊......这气儿打鼻子眼一过，真是又顺又滑，你再看这天，我他娘的做梦都没梦到过这么多的星星。”

“呵，这是唯一的优点了吧。对我来说，现实情况就是要早起晚归，每天哈欠连天，工作魂不守舍，要不是在体制内，估计早就要饭去了。”

陈学民歪着嘴笑了下，这样的牢骚听起来颇有些炫耀的成分。

“是不是觉得我是在自虐啊？其实几年前也离开过一次，主要是那段日子脑子太乱了，整个人都是颓的，我当然知道再这么下去了，找到她的可能性越来越低，所以索性就想换个环境。结果不行，躺在新家我一分钟都睡不着，每天就这么瞪着眼熬到天亮，大部分时间里，我觉得自己在等着烂掉，但那些时不时蹦出来的线索又让自己高度亢奋，不过等来的都是周而复始的极度沮丧。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要绷不住了，就请教了一个精神科的老同学，原话我想不起来了，总之就是像我这种人，靠第三方的心理疏导基本没戏，必须自己找到能够有效干预的外力，最好是那种既熟悉又不会触景生情，既能消磨时间又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事情。总之就是要把自己填满的同时还不能胡思乱想。”

“数羊?”陈学民随便猜了一句，顺便活动了下一直仰着的头。倒不是被天上的什么东西吸引，只是觉得这个姿势能够让颈椎病得到一些缓解。

“差不多吧，但用中文去数羊可起不到心理暗示的作用。”隋源笑了笑，然后讲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

“机械重复的目的就是要产生疲劳感，至于能不能睡着就因人而异了。不过，如果睡眠长时间地求而不得，那么大脑一般会将这类行为视作白噪音，很快便会削弱其对身体的影响。这时候，不仅整个人毫无困意，而且脑子里还会冒出各种陈年旧事来。我也是被折磨了很长时间后才找到了一个办法，就是辨别星座。这事儿虽然无聊，但必须眼脑并用，一刻都闲不下来。时间一长，这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好像什么都看得到，但什么也看不到，到最后，你会觉得整个人连同这个世界都慢慢坍缩成了一个点，自己既像置身于荒凉的宇宙之中，又像是处在一个更高的视角，这时候问我就会萌生一个想法：那句“万物皆虚，万物皆允”或许是个真理呢。

陈学民看了一眼隋源，觉得他确认像极了有些魔怔的书呆子。

“这虚啊隐啊的，是孔圣人说的？”

“你不玩游戏吧？刺客信条里有这句话，出处好像是某个教派的名言，大概意思就是什么都不是真的，所以什么都是允许的。”

“你信这个？我和你说啊，这帮人的套路就是先忽悠，再怂恿，这他娘的是妥妥的邪教啊，最后就等着挨枪子吧！”

只见隋源双手一摊，耸了耸肩，意思就是“怎么可能呢？然后猛地抬起右手指向了天边，着实把陈学民吓了一跳。

“你看南边，是不是有三颗特别亮的星星啊，就那！排成了一条横杠，它们叫参宿三星，我每次都是通过这三个小家伙找到猎户座的。你沿着它们往西南边移动，是不是看见有几个小点一直在闪？是不是挺明显的?”

“哦....对....对对对.......”陈学民眯着眼，揉了揉脖子，感觉颈椎又酸胀起来。

“中间模模糊糊，感觉雾蒙蒙的那颗，它就是大名鼎鼎的猎户座大星云。现在，你把这三颗星星连成一条线，然后往北边延伸，大概走个七八倍的距离，就能看到一个橙色的，特别亮的星星，它就叫毕宿五，是整个金牛座的牛眼。在它周围还有不少星星，不过没有观星经验可能不太好找，这样，你别局限于某一个点，试着用宏观的视角去体会一下，是不是能察觉到它们的排列像个字母V，这就是二十八宿之一的毕月乌了。毕月乌这哥们在《封神演义》里叫金绳阳，本事还行，最后挂在了万仙阵里，听说多拜几次，就能飞黄腾达，升官发财.......”

隋源自顾自地滔滔不绝，而陈学民如听天书般一头雾水，没兴趣也压根找不到这个星，那个座，他只觉得眼前的光点如同加强版的飞蚊症一般，它们不仅动来动去，还在幽幽地发着光，让他感到头晕目眩。

此刻陈学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你TM给我讲这些干什么？

长时间的抬头让他有些想吐，赶忙把脑袋耷拉下来，喘着粗气笑道：

“哈...哈....真没想到看个星星比TM上楼梯还累，隋老弟，我得夸你两句，这科学家的脑子就是不一样，研究起星星来也是一套套的.....”

“都是她教我的。”

“她？瞧瞧，瞧瞧，还说不提对象呢，忍不住了吧？人是铁饭是钢，缺了媳妇心发慌，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说着，陈学民松开了揉着脖子的右手，一把搭在了隋源的肩膀上。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聊聊呗？”

“那......找个地方坐坐吧。”隋源肩膀一沉，快走了几步，与陈学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倒不是因为他对同性间接触有什么忌讳，只是那一身烟味让他头昏脑涨。

穿过了一条小路，一个孤零零的平房出现在他们的正前方，借着昏暗的路灯能隐约看到白花花的热气正从敞开的窗缝里钻了出来，大门的正上方有一块磨损得不成样子的牌匾，除了能勉强看出一个“白”字外，其他的都已经辨不清楚了。一块红色的脚垫摆在门口，“欢迎光临”四个似乎在提醒着人们，这间破败不堪的小屋原来是家开门迎客小店。

“老陈，砂锅感兴趣吗？这家的拿手菜，味道还成，就是环境差点，不过卫生还算可以，反正这么多年我也没闹过肚子。敢不敢去试试？”

“有酒吗？整上二两就是耗子药我都敢给嚼了！”谈笑间，陈学民已经先一步迈了进去。

迎面一位正在擦着桌子的女人是这家小馆的老板，看起来三十多岁，眉眼间确有几分姿色，见到有陌生人进来刚要打招呼，突然发现了跟在后面的隋源，已经堆在脸上的客套瞬间变成了旧友重逢时那种特有的笑意。

“陈博士，可是有日子没见了！里面暖和！”说着又朝身边的陈学民微微一笑，待到二人落座后又小声地说了一句：

“怎么？还是一个人啊！”

“嗯！”隋源点了点头，从嘴角挤出了一丝苦笑。

“哎......”这女人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柜台。

看到对方走远，陈学民马上凑了上去，神神秘秘地推了隋源一下：

“没看出来啊，和她还有情况？这娘们长得不错啊，是不是已经拿下了？”

“哎.....哪跟哪啊，我和女朋友以前都很忙，没时间做饭就经常来这，算是老熟人了，所有的事她也全都知道....”

但陈学民听了没再说什么，但心里隐隐觉得这个女人不太一般。

这时老板已经端着茶壶走了过来。

“新到的普洱，免费的！”说着将两个透亮的杯子推到了他们的面前。

“一会需要什么就叫我。”说完便转身招待起另一桌的客人去了。

离开前她瞟了眼隋源身旁的空椅子，摇了摇头：

“多好的姑娘啊，怎么说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呢？”

隋源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道：

“通过这一晚上的接触，我真是对警察这个职业有了全新的认识。”

“哦？我没给组织丢脸吧，哈哈！”

“确切地说你既不像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也不同于我接触过的任何警察......倒是像.....”

“停，司道普！后半句准没好话......”说着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对隋源来讲，这真是一阵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声。

“您好，一锅白肉，一份米饭，再来两个小红星，六瓶啤酒，花生米，素什锦，花毛也都来一份。”

“好嘞！”那女人一边应着一边将手写的菜单递到了后厨。

“哎呦，还知道花毛组合呢？今你这又是白的又是啤的，真没看出来平时也不少喝呢！”

“待客之道嘛，喝不喝的总是要备上的。不过这几年正事没干，酒友确实也交了几个。”正说着，一个小伙计便把酒水和凉菜端了上了，两个人边喝边聊，时事政治，天南海北，不亦乐乎。

不过时间久了，隋源却有些发愁，因为他发现自己有限的谈资已经接近枯竭，即将进入到一个聊无可聊的尴尬境地。

好在救星及时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