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为了能让我有个更好的学习环境，我妈托关系把我送到了乡里的小学。

在小学的大门边，住着个很奇怪的人，不论冬天还是夏天都穿着厚厚的、脏兮兮的棉袄。看年纪，大概有30多岁的样子。没事的时候会一个人自言自语，或者拿着校园里古楝树下掉落的小树枝在地上比比划划。

小孩见了他都会远远的躲开，后来我才知道，他其实是个疯子。

至于疯的原因，流传最广的是：他以前是个学霸，中考的时候曾考上了市里最好的中学。（那个时候，考上这个中学，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跨入了清华，对于农村的小孩来说，这是极其难得的。）但因为他家太穷，没钱继续供他，只好让他回家干活。

可能是太热爱学习，也可能是他抱负远大。从学校回来之后，他一语不发，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也不喝。开始他家人也没有留意，总觉得时间久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没有料到的是，有一天，他竟然疯了。一个人坐在门口，会莫名其妙的大笑，能发好长好长时间的呆，你跟他说话，他答非所问。

那时候，大概是2000年，而他的病则发生在更早的以前，医疗还远没有现在发达，加上农村人对医学的认识又比较狭隘，没有人觉得这种病可以治。退一步来说，即使能治他家也没有那个经济，所以他疯了之后，他家人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任他自生自灭。

他跟许多以往的疯子一样，喜欢自说自话，喜欢在垃圾堆找吃的，终年不洗澡，从他身边走过，就像从一个粪坑旁经过。

但，他又有和其他疯子不一样的地方，他似乎很热爱学习。

我常常见他拿着小树枝在地上比比划划，像是在练字，又像是在默写什么，那个时候的他，神色极其虔诚，样子极其专注，一点都不像个疯子。

后来经历了一件事，恍惚中，我觉得，他其实并没有疯。

有一天，他像以往一样在大门口的树下认真地写字。这时，有一群小孩从他身旁经过，其中一个不怀好意的小孩，突然夺走了他的手中“笔”，然后嘻嘻哈哈地跑开。

其余的小伙伴看到有好戏发生，兴奋得血脉喷张，不失时机地在一旁呐喊助威。听到小伙伴的呼声，那个捉弄他的小孩跑得更欢，笑得更狂了。

他先是楞了一会，接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一会便如一头被激怒的豹子一样蹿出去，把小孩狠狠的踹住，抢回被夺走的树枝。也许是他动作过于粗暴，小孩细嫩的手被树枝划开一道口子。

当尖锐的哭声刺穿过整个校园时，小孩的父亲闻声赶来。

看到自己的小孩竟被一疯子打伤，父亲怒不可遏，扬起蒲扇般的大手朝他的脸上一扇，对他的腹部又击了一拳。

他突然没了刚才的狠劲，一下子摊到在地。当小孩父亲余怒未消，意犹未尽地又往他身上拳打脚踢时，他即使疼得龇牙咧嘴，嘴角鲜血汩汩而出，也不忘把夺回的树枝紧紧地攥在怀里。

我当时还很小，但不知道为何，看到那个场景，莫名的感到难过。也许是，第一次意识到命运的无奈，也许是对他的孤立无援感到心疼。

但同时，我又觉得他很了不起，因为，他身上有光。

小学毕业后，我就很少回那个地方了。偶尔想起他，是在路边看到类似的人，在垃圾堆里找吃的时候。或者是，一群群天真烂漫的孩子，坐在路边的报刊亭，一手拿着冰棍，一手翻看漫画书的时候。

每当这时，我不得不感慨，命运真是个很难说清楚的东西。有的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一生就被定型了，就像那个学霸。

无数次，我都在想，如果他出生在富裕的家庭，那该多好，那样他的命运就不会是这般模样了。

只是，如果终究只是如果，是失望到绝望的缓冲地带，除了给无力的我们一点点短暂的安慰，实际上一点卵用都没有。

如今，距离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将近20年，我不知道他怎样了，过得好还是不好，像以前一样还是更槽糕。

不管哪一种，我真诚的希望，他可以活得快乐些，愿他在认真写字的时候，不再有人夺走他手中的树枝。

这是我对他最深切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