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北京后，周语佳自学的第一门厨艺就是煎鸡蛋。尽管最初几次黑乎乎的无法下咽，但在刻意练习下咸淡刚刚好，夹两片面包当早餐很方便。

“好多人在读你的书呢。”

近两天王女士的电话没有间断过，大概都是在讲出版的流程，以及旁敲侧击地询问签售会。正如她所料，周语佳最开始拒绝得很干脆，但却经不起软磨硬泡，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签售会规模由销量决定，因此具体的地点和时间还需要从长计议。周语佳头痛的不是这个，而是新书的配图不怎么称心。出版社不愿意花高价去请画师，一般的画手的出图难免落俗，她不喜欢俗气的插画，主编那边又没法交代。

王女士边整理画稿边抱怨着，“我看这些都不差的呀，小祖宗也真是难伺候，要不是为了……”

周语佳当然知道她是为了钱，可人在世上生活金钱是必需品，她不好意思地揪着衣角，转身对王女士说了声对不起。

“麻烦啦，有的话……再联系我。”

王女士听后暗自叫苦，她在出版社虽然已经算老人，后悔这么多年一直没往上考主编，现在连助理的杂活都落到自己头上。更可气的是和周语佳这样的人工作，说话慢吞吞，做事情却异常较真，只会给内心添堵。

不过她也只是喜欢抱怨，不会真烦周语佳。每次被女孩的愚蠢气得火冒三丈，她总安慰自己这就是报应，深呼吸过后一切便云淡风轻了。王女士是典型的外冷里热，她其实偷偷读过周语佳的小说，知道她在很小的时候妈妈就过世了。

王女士喝了口热茶，决心要让这本书风风光光地出版。

早下班避开了高峰期，周语佳难得在地铁上抢到座位，悠闲地发呆是最幸福的事。刚清闲不久手机就开始叫唤，王女士的消息框又弹到了顶端，她虽然有些无奈，但还是点开了。

这次不是坏消息，而是找到了让她满意的画风。

Joy不是什么有名的画师，而是一个网络画手，周语佳从前没听过这个人，完全是被王女士发来的几张图所吸引。王女士的图也是从Joy的微博上扒的，右下角的水印还很清晰，她打开微博找到这个昵称，然后默默点了关注。

Joy的微博内容很简单，除了画没有别的。他的头像是一个简单的笑脸，周语佳总感觉跟别的笑脸不太一样，很喜欢于是保存进了相册。

大概晚上八点钟，微信通讯录多了一个红点，周语佳没有加陌生人的习惯，全然没有管就去校稿了。没过多久王女士又开始碎碎念，说加她的人就是Joy，想跟作者探讨一下封面设计问题。她这才恍然大悟，王女士应该是把钱谈妥当了，于是点开通讯录通过了申请。

是Joy，他的微信头像和微博一样，都是那张简单的笑脸。

虽然隔着屏幕，周语佳还是感到莫名恐惧，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删，最后想想还是不要透露真实姓名，缓缓打出自己的笔名：小鱼的家。没过多久Joy也回复了自己的名字，就是这三个字母，也没有透露相关信息。周语佳松了口气，这样其实最好，她和Joy只是合作上的关系，交代过后便可以结束对话了。

Joy发出一句寒暄，“你的书很好看。”

周语佳并不是第一次被人夸，主编也是表扬过她的，但却没像现在这么开心。她的社恐最近有加重的趋势，遇到陌生人的夸赞会瞬间进入警戒状态。然而隔着屏幕面对Joy，她却没显然不是很怕，慢吞吞回复道：“看过我的书呀。”

“是啊，看过。”

周语佳点点头，想来也很正常，Joy总要知道小说是什么类型才能创作。不过她不是寒暄，而是真心称赞道，“你的画风真独特，我很喜欢。”

“真的吗？”

Joy问的很认真。

周语佳发了一个点头的表情，突然想到井宋从前也是那么爱画，有些伤感道，“你让我想起一个人，他的画也很好看，不过你比他技术高很多。”

想到的人必然是井宋，井宋的画就跟他的脸一样深深刻在周语佳的骨髓里，怎么也无法遗忘。他那时的画还很青涩，色彩搭配得很冲撞，却没什么违和感。Joy的画色调很柔和，以暖黄色和淡绿色为主，搭配青和白显得很治愈。

Joy回复了一个“大笑”的表情包，两个人就这样聊得很自然。Joy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从不过问太多别人的隐私，聊完画风和封面设计之后，他突然抛出一个很犀利的问题。

“井宋的结局有些草率，他后来怎么样了？”

周语佳愣了愣，她已经八年没见过井宋了。

她是刚上大学时写的《病人甲》，并不是因为当时很闲，而是偶然看邮箱的时候发现了一封道歉信，虽然寄邮件的人没留姓名，但看了内容她已经猜到是谁写的了。

那时高三复习很紧，周语佳每天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用手机上网。陈明轩是毕业前夕发的邮件，两段音频和一个小作文，连同他内心无法承担的负罪感一同发了出去。

一段音频是刘天泽在厕所欺凌他，里面侮辱性语言数不胜数，剩下就是打人声和求饶声。另一段是许嘉臣教他和刘天泽诬陷井宋的音频，来龙去脉录得很清楚。

陈明轩的姐姐比他大整整十岁，在法国有了自己的家庭，成了父母口中炫耀的资本。他却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因为上课打瞌睡总被批评，因为身体瘦成麻秆总挨欺负。

“我很想变成女生，很想变漂亮，和姐姐一样漂亮。”

明明是一行字，周语佳却想到陈明轩亮晶晶的眼睛，他在等每个被落日晕染的天空，能够一个人安静地吹吹风。

大学的课并不算多，周语佳不是泡在图书馆看书就是在敲字，想要把这些故事写进书里。食堂里的蛋堡味道远不如从前，她学会了吃辣，每次都要老板刷几遍辣酱。从北京到沈阳将近七百公里，坐普通动车要睡整夜，当她慢慢熟悉了北京的味道，却总是很想念八年前食堂里的鸡排，井宋说她太瘦，总要把自己的分给她一个。

她只是想还他一个真相，尽管结局并不美满。

周语佳没办法回答Joy这个问题，因为根本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过得怎样。井宋休学之后再也没有来过学校，她不知道他的病好了没有，每天还需不需要吃药，以及会不会在某个时间想起她。

又过了很久，就像海水会冲淡沙滩上的痕迹，井宋彻底从她的世界消失了。

“那插画的事就交给你啦。”

周语佳发出一个“伸懒腰”的小猪表情，自己也跟着打了个哈欠，整整聊到十点钟，要命的生物钟正催她上床睡觉。

“放心吧。”

看到Joy打出这三字，她突然觉得很安心。小说的配图问题就此解决，周语佳道了句“我要休息了”，顺手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调高空调的温度闭上了眼睛。

周语佳习惯把手机振动，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枕头下面传来一阵震感。她的头昏昏沉沉，本不想再去看消息，但最近出版的事务属实繁杂，估计是王女士又有急事来找，于是只好把手机又从枕头下面摸了出来。

“我的意思是放心吧，井宋过得很好，他在北京做插画师，现在正在给喜欢的人赶稿。”

Joy发了一个笑脸，又加了一句：“小哑巴，我要当你第一个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