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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来自主题: 【小城故事大赛】我生在小城,未来会在这里终老
一个人的家
唐未
2019年8月16日
“ 爷爷奶奶大骇,但没能追上她匆忙的脚步 ”

我害怕孤独,却又踽踽独行;我畏惧婚姻,却还在等爱。

是,很矛盾!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

我有六个姑姑,两个叔叔,父亲排行第七。爷爷是国企的手艺师傅,奶奶专职带九个孩子,生活异常艰苦,但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爷爷奶奶依然坚持供所有孩子至高中毕业。

父亲高中毕业后成为了国企的一名普通工人,工资不高,但在八十年代属于铁饭碗。

经熟人介绍,父亲认识了我的生母,她是一名公交汽车的售票员。据说生母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很时髦,我见过照片,确实如众人所说:她烫着当时最流行的短卷发,上身的确良衬衫、下身喇叭裤,体态阿娜,笑靥如花。

当然父亲也帅气,一米八的个头,眼睛黑亮而深邃,自然卷发,性格安静沉稳,捧着国企的铁饭碗,和生母两人属于俊男搭美女,天造地设一双。初次便钟情彼此,我深信他们曾拥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

一九八八年,爱情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父亲和母亲结婚了。爷爷奶奶倾尽所能为他们操办了五大件:自行车、黑白电视机、收音机、缝纫机、五斗柜。新婚燕尔,一年后我呱呱诞生。

这时候,正赶上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改革开放大潮,很多国企职工辞职下海,掀起了一股创业热潮。生母由于工作所处的环境,触及到的人、事丰富,开始不安于现状,不满掐指可数的薪水,要求父亲给予她更优渥的生活,向爷爷奶奶索要更多的物质。但父亲不擅于交际,不擅于言辞,哪是一块闯荡的料,爷爷奶奶劝父亲安守国企的工作,自然也没有能力满足生母更多的物质要求。

无论生母如何闹腾,父亲始终不争不吵,沉默寡言,生母心中渐生厌倦与不平,觉得以自己的条件完全可以嫁给比父亲经济条件更好的家庭。刚好身边又有了其他的追求者,对方虽然没有正式工作,但能说会道,父母都是国企双职工,家境当然是比父亲强。

衍生了想要追求新生活的念头,我便成了生母的累赘。六个多月,我还没来得及学会叫妈妈,还没来得及享受母爱,她便已消失在我的记忆里。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爷爷奶奶家大门敞开着纳凉。生母抱着我风尘仆仆地冲到门口,爷爷奶奶看到生母,赶忙起身招呼:“小兰,你来了,快,快进来。”老人家自然是希望子女们的婚姻长长久久,即便知道之前的吵闹,但依然热情。

可爷爷奶奶的热情换不来她想要的生活。她不吭一声,面无表情,无心踏进家门,更没有耐心等待爷爷奶奶伸手接过我。她双手举高我,瞄准屋中央的躺椅,像沙袋一样把我抛了过去,随之翩然远去,走得匆忙,走得决绝。爷爷奶奶大骇,但没能追上她匆忙的脚步。

木讷的父亲依然想努力挽留她坚定远离的心,几个回合下来,她更倦、更腻了,爱慕者也等得心焦虑。一天中午父亲在单位食堂打饭时,被几个人揍得鼻青脸肿,对方放下狠话:“你自己心里知道怎么回事!”

通常旁人劝合不劝离,但这次姑姑们劝父亲放手,既然心已远离,何必留人,父亲妥协了。

我尚在襁褓中,换尿布、喂米糊、洗澡……,这些父亲一窍不通,奶奶和爷爷接过了抚养的担子,生活物品由六个姑姑轮流置办。

从那时开始爷爷奶奶成为了我最亲近的人,我以为慈祥的爷爷、疼爱我的奶奶能一直守护着我。可天不遂人愿,还不足三岁,操劳了大半生的爷爷忽然乏力、腹痛,在姑姑们的坚持下,爷爷拗不过,去医院检查,是肝癌晚期!

奶奶牵着我去医院,病床上的爷爷面如黄蜡,腹胀如鼓,食不能纳夜不能寝。我懵懂地张开双臂想求一个拥抱,爷爷嘴角努力扬起一道弧线,缓缓地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说:“其其,对不起,爷爷抱不动你了,你长大了。好好听话,乖!”这一别,我再也没有见过爷爷。从此想他的时候,抬头看看墙上的黑白半身照,慈爱依旧。

从小亲戚们特别照顾我,看我的眼神里装满了怜惜,见面的第一句话肯定是说:“真可怜,从小没有妈妈,你妈妈真狠心”。谈论起我生母的事也从不避违,所以我打小就清楚生母的事情。我也知道我的模样像极了我的生母,连鼻翼两侧的雀斑都一模一样。

时间从不因任何事情停滞,奶奶脸上的沟壑越来越密,一晃我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奶奶与姑姑、叔叔们商议后决定:我在读书期间轮流去其中三个姑姑家居住,因为这三个姑姑家离学校近,家里有兄弟姐妹一起作伴。

从小奶奶教我要听长辈们的话,否则大人们会不喜欢。去姑姑家前,奶奶又再三嘱咐:“其其,一定听姑姑、姑父的话,不要调皮,不然没人喜欢的。”

所以我拥有了一项特殊的本领:阅读每个人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讨他人欢心。

我的模样像极了生母,但个性又随了父亲,少言寡笑,所以即便懂得察言观色,也无法取得所有人的喜欢。姑姑们对我很好,我也努力地讨姑父们的欢心,尽可能不让姑姑们为难。

寄居在姑姑家的那几年,最高兴的是每周父亲来看我的几个小时,可以象别人一样在父亲面前撒一会欢,现在回望,还是很美好。

父亲还年轻,在我二年级的时候,认识了我的继母,名字里同样有个兰字。继母之前也有一段失败的婚姻,前夫喜欢家暴,后来在外聚众闹事伤了人被关进了监狱,才结束了婚姻。双方都是再婚,互不嫌弃,就这样,继母带着一双儿女和父亲重组了家庭,我特别高兴,为自己有了妈妈、有了姐姐和弟弟而高兴。

我以为自此后可以一家人住在一起,可以跟别的小朋友一样无所顾忌地在父母面前嬉笑耍性。但奶奶和姑姑们跟我说:“其其,爸爸那边家里有姐姐和弟弟,住不下,所以你还是住姑姑家里吧!”  我很失望,但没法选择。

唯一一家人团聚的时候就是春节,只有在那几天才是我有家的时刻。但看到父亲在继母面前刻意地讨好,亲戚们在继母面前陪着笑脸小心地为父亲维护着这段婚姻时,我心中了然。从此尽量不再给父亲增添多余的麻烦。

继母长得不算好看,皮肤黝黑,身材壮实,但很聪明,跟木讷的父亲成鲜明的对比。

继母除了聪明,还很勤劳,从跟父亲结婚后到我读高中的辗转间,从小生意一点点做起,积攒了一笔可观的财富,在家里的地位更高了,父亲言听计从。

其实继母还是不错的,虽然内心没有多少喜欢我,但也并不是传说中恶毒的后妈,我不反感她。我天资不算聪慧,读书平平,且无过人之处。高中毕业后,继母花了钱找了关系,把我安排进了小城里的国有钢铁厂工作,薪资水平在小城里算是不错的。

我原想继续读书,但亲戚们语重心长地劝我:“其其啊,你妈妈特意为你找的工作,你不要辜负了她。何况读完书出来还是要找工作的,到时候还不一定能进钢铁厂呢。” 是啊,我能有这样的工作,真的很不错了。

工作后,继母将之前他们四口人住的两室一厅的房子的钥匙交给了我,另外又购置了三套房产,姐姐、弟弟、父亲和继母各方一套。我正式告别了寄居生活,有了仅有自己一个人的家。

小城不大,但如果真要碰巧遇见一个人,还是不容易的。自从生母决然离开后,在我二十岁前没有一次偶遇过她。但从亲戚们口中知道她有了新的家庭,又有了一个儿子,后面想再次离婚,丈夫每听她提一次便打一次,渐渐地就收了心,归于了那个家庭。

我以为这一辈子不会再见。直到一个冬天的下午,如往常一般我下班回家,熟悉的道路迎面而来一位面熟的中年女子,精致的面庞上已刻满了时光的痕迹,鼻翼两侧缀着点点雀斑。我心里漾起了小小的波澜,正打算转身另行它路,她开口了:“其其,我是特意来这条路上会你的,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不好意思,我得回家了。”照片里看过无数次,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她。

“我是你妈妈呀!”她边急切地告诉我,边朝我伸出手来。

“不好意思,我妈妈在家里,阿姨。”我绕过她即将搭住我的手,头也不回快速离开,表情或许像极了当年她高高抛起我的神态,身后的啜泣声被呜咽的冬风隐去。

后来跟姑姑们说起此事,姑姑们说:“你若是认了她,我们便不认得你了。”

其实姑姑们多虑了。在过往的那么多年里,她的不闻不问,早已斩断了我对她思念。

以往的长假或短假,我心所往,随心所欲的地方是奶奶家,即便后来奶奶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时候,她身边也是我最放松的地方。但2015年12月12日,奶奶溘然长逝后,我再无处可归。

在奶奶离去后的几年里,每至假期,我独自背上行囊,去新疆、去重庆、去西藏、去云南、去贵州、去上海、去广州......。如果你在你所处的城市里,看到过一个长脸瘦高、鼻翼两侧雀斑点点的男孩步履匆匆,那也许就是我。

但假期结束,我还是回到这座小城,回到继母给我的那套房子里,生于此长于此,魂在此,人与城早已为一体。

九十年代初的老房子在岁月洗礼下略显零落破败,房子仍然是继母的名字。我委婉地跟继母提过几次将房子转至我名下,方便日后在经济能力允许的情况下将其转让,再重新置换一套。但继母跟我说:“改来改去太麻烦了,反正给你了,你住着便是了,我又不会收回。”本是无偿所得,我没有底气再去交涉。

攒钱购房的心思日渐趋浓,父亲和姑姑们也十分赞同。2018年年末,父亲偷偷塞给我十万块钱,姑姑也零落地为我凑了些钱,再加上自己的积蓄,终于在近郊按揭购置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我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窝。

继母和父亲多年的磨合,感情已深笃不移,强势也好,木讷也罢,是他俩的你情我愿。看到他们如此,我欣然。

翘首回望,已经在这个湘中小城里漫过了三十年的时光,此城早已融进我骨血中。

我依然在这个小城中等爱,等待命中注定的她,携手白头!

(若问故事的细节我为何如此清楚,只因我是文中一位姑姑的女儿。在此希望心生离意的家庭看到能警醒,因为孩子会是破裂婚姻中最重的受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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