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妈妈都是一年才见几次的人，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爸爸身边。

十三岁的中秋节第二天，妈妈突然回来了。我一回家，就看到妈妈在家里，当时特别兴奋的跑向她，她看到我后，却哭了起来，说：“你没有爸爸了。”

我当时就呆住了，我没有爸爸了？

之后几天，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整天以泪洗面，我麻木的被他们安排着在爸爸的葬上跪叩，浑浑噩噩的过完那几天。妈妈的精神已经恢复许多，开始考虑后续问题。

那年我正读初三，妈妈看了我的成绩单，说我大概是考不上重点高中了，我垂头没说话。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第二天去了广东，那时候她自己在广东开店，不能离开太久。从那之后，我开始了寄养在外婆家的日子。

爸爸过世后，我总会想起他曾经对我说过，砸锅卖铁也要让我读大学。虽然我们家远远没到要砸锅卖铁的地步，可他希望我好好读书的心思，我多少明白一二。

回学校后，班主任关切的问我需不需要调座位，我说不需要。班主任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后来他才告诉我，前两年我成绩不好，爸爸着急的不得了，对我的思想教育却没任何成效，他开始频繁的去学校找班主任，并且很执着的约了班主任出去吃饭好几次，希望能联手将我从不爱学习的歧途上拉回来。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从知道爸爸离开的噩耗时就憋着心里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我一个人蹲在房间里整整哭了半天，一直哭到失去意识。

从那之后，我开始玩命的认真学习，分秒必争的赶成绩。那时候的学校每个月都有月考，几个月下来，我的成绩从倒数第五，一直跳到班级前十名内。

我到现在还记得，为了多背几个单词，拿着手电筒躲被窝里翻英语书。有时候半夜三四点醒来，听到复读机还在播放着英语的感觉。

初升高考试，我以全校第七名的成绩，顺利被重点高中录取。得知考试成绩的时候，我正在广东，妈妈听完电话后，神采飞扬的告诉我了这个好消息。

我曾无数次憧憬过，从小学时就被老师挂在嘴边的那所重点高中的模样，没想到，自己竟然考了进去。一想到，我从此后的三年都在那里度过，想到亲戚们会随之而来的赞美，小伙伴们的羡慕眼神，更重要的是，没有辜负爸爸对我的期望，我感觉整个人都快要飘了。

暑假快完的时候，我跟妈妈商量起回老家的事情。

一个多月前还因为我考进重点高中神采飞扬的妈妈，这个时候却跟我说起了读书无用论。

我完全懵了，不知道为何她会跟我这样说，我好不容易才拿到这样的好成绩，得以拿到重点高中的通知书，离爸爸期望里的好大学近了那么大的一步，她却希望我离开学校，留在广东打工？

母女之间爆发了第一次剧烈的争吵，我不知道妈妈怎么了，她为什么会变化那么大。

吵到最激烈的时候，她吼了一句：“你爸死了，从此以后，我就是孤身一人，我所有的钱都拿来供你读书了，以后老了怎么办！”

她吼完这句话后，我马上回了一句：“我读书好了，以后工作才会好，工作好了就能赚钱养你啊。”

她对我翻了一个白眼，说：“你要是个儿子，我才会倾尽所有的让你去读书，可惜你是女孩子。”

然后她开始絮絮叨叨的算起了我读书所需要的花费，说高中三年学费生活费，大学的学费生活费，共计最少要花多少，又反过来说若是这七年我去打工，又能赚多少。

我已经无心听下去，她所计算的这些，都是因为瞧不起我是个女孩子，觉得女儿靠不住。

我那个时候才深切的知道，妈妈一直有着很深刻的重男轻女思想。小时候我大部分时间跟着爸爸，我一直以为她跟我爸爸一样，是开明的，是觉得女儿跟儿子一样的。

事实证明，我错了，一直当我是宝不嫌弃我女儿身的只有爸爸而已。妈妈自从爸爸走后，就觉得老无所依，一直在拼命赚钱，并不是为了我，而是因为她没了伴侣，需要存钱养老。

于是，我不再反驳她，同意了她终止学业的决定。

虽然我为了学习拼命过，我为了重点高中，还有爸爸从前说过的大学憧憬过，为了爸爸的遗愿暗自发狠要考上一本过。

后来，舅舅姨妈们都安抚我说，妈妈一个人带我确实不容易，很艰难，我停止学业她会轻松点。我还是无法对她那句话释怀。

她那句，你要是个儿子我才会倾尽所有的话，在我心里割了狠狠的一刀，一直到现在过去快二十年了，让我想起来，心里都隐隐发疼。

后来，我谈恋爱，对象是一千多公里之外的人，她反对我远嫁，说膝下就我一个孩子，若是远嫁，她就没指望了。

我说：“你不是从来没把我当指望过吗？”

她说怎么会，我便提起来当年她不让我继续读书时说过的话，她怔了一会，说：“我并不记得当年说过这话。”

我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这句影响我人生走向，彻底改变我命运，在我心里留下无法磨灭的伤口的话，至今想到都隐隐作痛。她却忘了。

我理解她当年刚失去丈夫的心情，她的彷徨，她的手足无措。可这句在我听来，丝毫不比砒霜的毒性弱的话，始终成了我的心结，成了我们母女关系的裂口，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