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天生就是崇拜力量、勇气和智慧的,这一点从每个人儿时所迷恋的玩伴便可看出——我们都喜欢上赶着黏着比我们大一两岁的孩子玩,尤其是那些敢玩又能玩出花的“皮孩子”。
回望童年,比我大两岁的建业算一个,他胆大心细、充满想象力,玩的东西自然不落熟套,所以在他身边迅速围起了一众与我一般的“迷弟”,他家的院子俨然成了我们放学后扔下书包聚众“搞事情”的地方。
那个时候香港的武打片风靡大陆,我们人人渴望成为剧中的各色英雄,建业便把我们这些散兵游勇集合起来在他家的院子里搞起了“武术培训班”,建业自然是教头无疑,他胸有成竹,从马步练起,冲拳、踢腿……我们煞有介事地练着,感觉任督二脉即将打开。有一天,建业掀起他的破衬衣,几根凸出的肋骨下竟有几块结实的腹肌,虽然他的肚皮上覆盖着一层因长久不洗澡而生出的灰垢,但仍让我们大呼李小龙下凡。
建业扎好马步,让我们轮流上前打他的肚子,我们卯足劲用拳头打向他的肚子,竟像打在橡胶上,每打一拳建业还会像李小龙一样发出“啊-哒”的豪迈呼喊,我们一圈打完,建业的肚皮依然完好无损,只是灰垢被我们打掉了一层。建业对着我们摇了摇食指,像李小龙一样用大拇指刮了一下鼻子,简直酷毙了,那一瞬间,大家脸上都浮现出了匡扶正义、维护世界和平的伟大梦想。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一个村子而已,出了村就感觉像是出了国,自然我们村与村之间的小孩子们出现一些“国际纠纷”是常有的事,解决问题的方式简单直接,没有严正谴责,只有恶毒骂娘,也没有磋商仲裁,只有拳脚相向。有天,我们村的一个玩伴被邻村孩子欺负了,被人打得挂了彩,我们群情激昂、摩拳擦掌,检验训练成果的时候终于到了!我们兴奋起来,看着在一旁抹泪的被打玩伴,我们没有投去安慰的目光,而是报以感激的眼神。
建业小手一挥,剑指村外。我们村子和邻村之间隔着一条干涸的河沟,河沟对岸自然是敌方阵地,我们如同楚河汉界两旁的小卒子一字排开,像三国演义里面一样先是骂阵,自然我们不会文绉绉地骂出“黄口小儿”、“皓首匹夫”这样文雅的词,我们单刀直入,彼此问候对方十八代祖宗。接下来便是飞来飞去的土坷垃,后来每当我看到巴以冲突的新闻,巴勒斯坦的青年们向以色列军方投石块时我便会想到我们小时候打的那些坷垃仗。我们双方各有“伤亡”,建业见我们得不到便宜,迅速转变作战思路,带领我们转向不远处的砖拱桥,那里不仅地势高出河岸几米,而且那里的坷垃都是一些坚硬的砂砾,这样一来我们不仅占据了战略制高点,而且武器占优,没几个回合便打的邻村的孩子们抱头鼠窜,我们一路追击把他们赶回了村里。
凯旋而归迎接我们的却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家里大人们的鞋底和竹条。我们习武强身维护世界和平的梦想暂时搁置起来,没想到,这一搁便再也没拾起来。
农村天地大有可为,我们跟随建业走出院子来到田野,烤地瓜、烧黄豆,建业烤出来的地瓜总是软糯香甜,黄豆焦糊却清香诱人,远比我今后吃过的任何烧烤都要好吃。秋天的野地里有种野生红豆,红中泛紫,是我们眼中的野果之王,建业也总是能敏锐地在大片荒草中藏身的红豆,我们便席地而坐分而食之。后来我学到那篇鲁迅先生的课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时,那句“不必说紫红的桑葚,高大的皂荚树……”一下便让我想到了建业带领我们小伙伴找红豆的场景。现在,农村的除草剂早已使用泛滥,野地里再也没有像样的野草了,不知道今后的小朋友还能不能读懂书里写的那些可爱的文章。
建业最让我叹为观止的是他的捕蛇技能,春末夏初,万物蠢蠢欲动,建业高呼一声:“跟我去地里逮长虫(蛇)!”这要比出去打坷垃仗有意思多了,一呼百应。来到河沟,建业眼光犀利,用手中的小木棍捣捣这个洞插一插那个穴,不一会便确定了蛇过冬的窝,三两下便挖出了即将苏醒的蛇,他把蛇放在掌心毫无惧色的向我们炫耀:“蛇还没睡醒呢,不会咬人!”但我们没有一个敢把那条无精打采的蛇放在自己手里。建业把蛇放进啤酒瓶藏在书包里,当成宠物带在身上,时不时拿出来吓唬一下女生,看着“哇哇”大叫的女生,我们也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哄笑一番……
时光缓缓流逝,阳光渐渐褪去金色,一晃我们那时的小伙伴都早已过而立之年。建业在老家街上开了一个小吃店,儿子已经上小学,正好到了当年我们疯玩的年龄。那次我回老家碰到建业,笑嘻嘻地问他现在该领着儿子抓长虫了吧?
建业带着惋惜的不屑说现在哪里还有什么长虫可抓?河沟变成了工厂的臭水沟,地里边化肥农药天天用,这些年就没见过几条活长虫,再说了孩子放学忙着做作业我也忙着赚钱,哪有闲工夫鼓捣那些玩意!
看着身体早已发福的建业,我想他现在的肋骨肯定不会再凸出,肚皮上的赘肉肯定也取代了那层孩提时的灰垢,掩埋了那几块打不疼的腹肌吧。
毕竟,一些美好的时光过去也就过去了,不复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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